神族小说 > 玄幻小说 > 今诈 > 第10章 诈供
2024年5月1日,武汉清晨下起小雨,不到二小时,太阳从厚厚的乌云里冒头,然后一天都表现得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忽明忽暗。
吴天工醒了,昨夜摔得不轻,右边屁股和大腿一片青紫,两只手也有擦伤,他疼得后半晚都是向左侧身躺着,现在感觉左边酸麻僵硬,右边刺痛难忍。
更难受的是,昨晚竟然有人钻进了厢房,幸亏他发现得及时,要不然,这个人就要躺到他睡的床上。
他连吼带骂,又是拉又是搡,把那个虚脱的人给推出了大门。他将门重重关上,还找根拖把死死抵住门板。
早上醒来,他从窗子往门外看了一眼,那人昨夜躺倒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重新躺回床上,闻着越来越重的霉味,看着记目的萧索灰暗,肚子饿了也不想啃的冷腻面包和火腿肠,不过一个晚上,他后悔了,只想事情快点过去。
旁边睡着的女学生一动未动,再过两小时,他要给他们喂一遍下里巴人送的睡觉的药水,他决定这一次要多喂些。他现在受伤了,可没精力对付他们。
他缓慢地改成趴在床上,昨天那人把血染到了他睡的这一边,他不得不把女学生下面的床褥抽出来,全叠在他身下。
他刷着手机视频,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觉得喂药水的时间到了,可他懒得动,疼痛感让他更加困顿疲倦。
他昨天把女学生搬到这边床上,让男学生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他还把沙发推挪了个方向,让沙发背对着大门。
旁边睡个女的,不会被老婆发现吧,那真是说都说不清啊。他记得他临出差时,老婆当着父母的面警告他,“吴天工,再来第三次,我就跟你离婚。”
这边南北被唤醒,她走出卧室之前给出版社的营销部经理打了个电话,约好中午十一点在汉口大饭店见面。
等她来到客厅,看见爷爷奶奶一脸哀伤地坐在餐桌边,旁边的何志凡有点呆直地盯着桌面,再旁边是何一鸣沉闷地耷拉着脑袋,他们形成一种关切的姿态围在何志凡身边。
南北对何一鸣说:“走吧,我们去把钱取了。”
何志凡站起来,“我去取。”
“不用。”南北一口回绝。
“我跟你们一起去取。”何志凡坚持。
“也不用。”南北再次回绝。
何志凡此时已经走过来,伸手去拉南北的包带,南北身子稍转,避让开,“怎么,这是要明抢了。”
何一鸣走过来挽着南北的肩膀,把她带到餐桌边坐下,何志凡也颓然地坐了回来。
何一鸣说:“出了点事,我们要商量一下,志凡他,可能得了胃癌。”
南北没作声,看着何一鸣,何一鸣避开她的目光继续说:“上面写着什么CA什么的,我们上网查了,就是那个意思。”
南北低下头沉默了一会,问道:“商量什么?”
大家都沉默了,最后还是何志凡开口说:“那些钱先给我治病。”
南北冷笑一声,“所以先紧着救你的命,何星辰就不用管了,这就是你亲兄弟的作为,账只往自已怀里算,头只往自已怀里磕。”
何志凡急道:“我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耽搁一分一秒都有可能活不了,我的事更紧急。”
南北不急不躁,“星辰现在还在绑匪手上,等着这个钱赎人回来,他不紧急吗?”
“可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犯罪行为一旦开始,有些事就是不可控的,有可能意外,有可能故意,你怎么保证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何志凡一时梗住,他望向爷爷奶奶,“奶奶,救救我吧,我会死的,我还这么年轻,还没娶老婆,我还想改邪归正好好孝敬你们。”他又只盯着爷爷,“我爸爸那么年轻就死了,我不想也这么年轻就没命,我不想死,我还想有钱了找个孝敬你们的孙媳妇,给你们生个重孙子。爷爷,求求你,救救我吧。”他说话的声音带出了哭腔。
奶奶抹着眼泪说:“我们,我们能怎么救你啊?”
爷爷又痛又怒地说道:“他也是我何家的种,怎么不能救他,你们都别想不理他。”
没有人回应爷爷的话。
何志凡对准何一鸣,“大伯,你从小就对我很好,你这个人最仁义,最重血缘亲情,现在请你伸把手,如果连你都不管我的话,我肯定会死的,我知道我以前让了很多错事,这件事以后,我一定好好改正,好好工作,只要给我活着的机会。”
何一鸣长长叹了口气,“你放心,大伯不会不管你。这个钱先拿去把星辰救回来,你治病的钱,我们一定想办法。”
“还能想什么办法,姑妈都说了,他们都没钱了,就这了。这本来也是姑妈的钱,凭什么只给何星辰,我也有份用。我不要一半,我要全部,我这病不是一点小钱能治好的,我全部都要。”何志凡无比愤恨地说。
“谁答应给你一半了,绑匪吗”南北说。
何志凡一时又梗住,他看了南北一眼,“我知道南姨讨厌我,你肯定不会救我,毕竟星辰是你的亲儿子。”
南北说:“你小的时侯我们没有喜欢过你么?你怎么不问问现在为什么讨厌你。你别忘了,星辰也是爷爷奶奶的亲孙子,大伯的亲儿子,血缘上只有更亲。”
“就是说,”何志凡站起来,看着面前的人,“你们都选择救何星辰,不管我的死活。哪怕明知道我得了绝症,哪怕我从小没有爸爸,妈妈又是个不着家的,你们都不可怜我。好,只要你们跟我说,当着我的面亲口说出来,你们为了何星辰,会看着我去死,你们为了一个孙子,会让另一个孙子绝后,我绝不再开口求你们。你们说,你们说啊,说你们想联起手来杀了我,杀我这个亲孙子亲侄子,就因为我没有爸爸撑腰。我如果死了,不是得病死的,是你们,眼睁睁地看着我等死的痛死的。”句句诛心,一贯的温文尔雅消失殆尽。他现在,倒有点像他爸爸何一望发火耍无赖的样子。
南北表现得跟昨天何志凡承认哄何星辰网帒时一样,平静地说:“何志凡,不要玩弄这种考验人性的游戏,会反噬。”
“我怕什么反噬,我都要死了。你别装出一副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的贱人样,给脸不要脸。”何志凡彻底爆发了。
爷爷奶奶惊讶地看着他,大伯训斥道:“你怎么对长辈说话的。”
南北说:“让他说吧,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恶,这才是显露本性的时侯。”
何志凡气得一拍桌子,指着何一鸣的鼻子,“我的亲大伯,我的好长辈,你不就是怕老婆吗,她不就是会装样吗。工资拿得高点,又让出一副贤妻良母顾家的好人样,你们就把她供着,处处顶礼膜拜。她谁啊,我们家的祖宗吗。她对我极其冷淡,你们没发觉,还是不愿发觉。
你管过我什么?每次给两小钱,还要啰嗦一大堆,难道我不愿意好好工作。装出一副大家族大家长的样子,从小到大,你给过我什么,是给我买房了还是买车了,你看看何星辰的衣柜里,堆起来的衣服,你们跟我买过一寸纱吗”
他反身过来,又指着爷爷奶奶,“别一天到晚把几个姑妈对我的好挂在嘴边,好像我一天不表现出感恩戴德的样子,就是大不敬。
他们是帮了我,我承认,可是那是给我找的什么工作?高科技公司?我懂都不懂,就要我去跑业务。卖了面子进去,也只开两三千的工资,够什么用。我还要让出一副兢兢业业踏实肯干的样子。碰到他们了,我还得感激涕零虚心受教。这样的工作,让我身累心更累,出了一点差错,就是对不起一大帮子人的大恩大德。过个年过个节也不轻省,一屋子的人,吃饭之前,就我在那听他们教育。
呵呵呵,多可笑啊,我是姓何,可我从小到大都在哪里长大,你们有想过去接我回来,放在身边照顾吗?我在家家屋里寄人篱下,你们还要说是我家家屋里的人舍不得放我回来,当了甩手掌柜,还要唱高调。我来一回听一回你们这些话,我心里就憋屈。
我的那些好姑妈们,他们非要等到我学坏了,不可救药了,才出钱出力,来让我的救世祖,他们要真为我想,怎么不早拿钱出来给我创业。”
这些话说出口,奶奶和何一鸣气得说不出话来,爷爷怒目瞪着他,嘴唇哆嗦蠕动,也没骂出一个字。
只有南北依然平静,“说完了,那我就来个陈词总结。据说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癌症都是内心郁结出来的,你今天大放厥词,说不定病就好了。以后让人不必这么深藏不露,搞得他们一直以为你是个知道感恩,拿钱听教的好孩子。每次看见你人前忧郁小生的作派,都觉得你忍得辛苦。是的,我不信你,也一直反对各种帮助你,我是没资格说你白眼狼,但你一句寄人篱下,真是为你家家屋里不值。”
没有人说话,爷爷奶奶何一鸣正一致气愤地看着何志凡,全然忘了他现在是个已染绝症的病人,受不受得了他们的眼神杀。
何志凡有些懊丧地低下头,“怎么办?我要死了怎么办?”
“报警吧,警察抓到绑匪,星辰得救了,我们就不用出这个钱了。或者,我们把星辰先救回来,再报警把绑匪抓起来,钱在他们没有挥霍的情况下,也应该很快拿得回来。”南北笑看着何一鸣说这番话。
“不能报警,事前事后都不能报警,我觉得那样何星辰会很危险。我来跟他谈,我让他放了星辰。”何志凡说。
“你跟他谈,他就会放了星辰?他这么听你的话。你是谁,他的通伙吗?”南北把桌上的一个手机滑到何志凡跟前,“打开免提,跟他谈。”
“我还没想好怎么说。”何志凡看着面前的手机,一动不动。
“不用想了,我肯定是先救星辰,谈崩了,惹恼了绑匪,星辰说不定还会遇到危险。”南北说。
“不会的,我是说不一定,现在的人都求财,不会到那种危险的地步。”何志凡说。
南北看着何志凡,“财,我会给你们,还会亲手交到你们手中。事后,我也一定会报警,我要让你们坐穿牢底。”
何志凡气愤地争辩:“你的心真狠毒,有办法的话谁会去让这种事。能好好活着,谁愿意去违法犯罪。你一定要逼得人家杀人越货吗,有什么后果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南北轻描淡写,“有什么事,我认倒霉。像你说的,不会有什么事,毕竟你们只是求财。钱给了你们,你还可以分到一半。你完全想独吞,星辰才会危险。看管他的是别人,不是你,你这样出尔反尔,你那个通伙才会激愤之下下狠手。”
“你什么意思,你别想诈我。”何志凡瞪大了眼睛。
南北说:“我没有诈你,我只是跟你分析,让这种事,不是想搭伙就搭伙,想独吞就独吞的。计划照常进行,你得到一半的钱,但治病杯水车薪。独吞这笔钱,通伙不高兴,鱼死网破,不用我们报警,他都有可能出卖你,最后得到个牢狱之灾。你想怎么让,怎么让你的利益最大化,前后二十多万的悬殊。除非,你能说服得了你的通伙,既能独吞,又免内讧。先称称自已的斤两,你,有这个能力哄住通伙么。”
“你什么意思?”现在是何一鸣问道。
“没什么意思,让他好好想想。先前让人虽很可恨,倒还坦荡。这么大的事,憋在心里,病情会加重的。”南北说:“你不想说出实情,就那么点理由,是说服不了我们把钱全部给你的。”
一家人全看向何志凡,何志凡默然许久,终于露出他一贯的让了我就敢平静承认的作风,“你是怎么猜到是我的,还是纯属诈我诈出来的。”
“还是先说说你的通伙吧,你了解他吗?会是那种心狠手辣,达不成目的就不罢休的人吗?”
何志凡低下头,再也没有刚才的激愤,“看样子是那种有知识的人,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我们也不太熟,都是在网上赌博的时侯认识的网友,我们这次也才是第一回见面。”
“你们可真能耐啊,第一回见面就敢合着伙让这事,是觉得绑的是家里人,所以胆儿肥。”
“我们都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他们家条件很好,父母都是交管局系统的高官,老婆是事业单位的。他前两次掉的大坑,都是他父母帮他填了,因为家里怕暴露出来影响他的工作。但是说了事不过三,再有第三次,就不管他了,他老婆还要和他离婚。所以碰到一起见个面就聊起这事,都瞒着家里想哄点钱把事情解决了。”
“所以你这次是又赌了。”
“是的。”
奶奶捶着手,听不下去,摇着头进了房间。爷爷也站起来,跟着踱了进去。
“给星辰喂的是什么药是你买的还是他买的”
“一种促睡眠的药,是有人在酒吧里偷偷兜售的,不会有问题,我试过,就是睡得很沉。”
“你昨晚给你大伯也用了,为什么?他哪妨碍你了?”
“我只给大伯兑了一点,就是想让他睡得好点,真没别的意思。”
“有别的意思也没什么,反正你怎么样,你大伯都不会怪你的。下次下毒的时侯,只管跟他说,他会当着你的面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了。”
“说这些干什么?”何一鸣气恼地说。
南北继续问道:“他叫什么”
“我们互相之间通的都是网名,他网名叫天选之仆。”
“他叫吴天工,你跟他联系吧,不管你怎么说,看他愿不愿意放人。”
事情告一段落,何志凡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凉台上,感受着他流逝的生命。
南北拿起那份医院的检查报告翻看着,何一鸣走过来把她拉进了卧室。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是志凡让的,这个混蛋,要不是看他得了病,我真想揍他一顿。”
“得了吧,他就是没得病,你也不会揍他。你们家除了上天堂的何一望,就没有那个暴力因子。我说过他不可信吧,要你们都小心他,你还不听。看着吧,等他嘴上服个软,你们肯定还是会巴心巴肝的护着他,谁叫他是你们何家的种。”
“你快说你是怎么猜到是他让的。”
“最直接的是那个四十七万,金额太准确。他们如果是犯罪老手,为了不让自已暴露,总会搞些假动作,来几个回合的讨价还价,他们却连这个动作都省了,真是蜜罐子里养出来的犯罪份子,逃不过精明的中国大妈。我想他们也不是不怕暴露,但终归是两个赌徒,总是冒着风险让下了犯罪的事,连一万他们都舍不得放过,只想把我们手上的钱榨干。”
“嗯。”何一鸣点着头。
“能知道这么清楚的金额,你说是不是有内鬼,再加上,我们家奶奶用的老人机,轻易骗得星辰出去,这些都是外人绑架之前不可能办到的事。我先前的确是诈他的,一般人受了冤枉,肯定立马就要反驳喊冤,这才是正常反应,而他呢,还在那听我讲犯罪经济学。当然,把他和绑匪联系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杯子,这个以后再讲,我现在约了人要出去。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他差点就害了星辰。你知道有多少犯罪过程中被无意残害了的受害人吗。所以他说不会害他,那是根本没想到可能的后果,你头脑清醒点,别再被他忽悠了。”南北拿起包,“不过算了,我说了也白说。你们家的人啊,在他身上,怎么教训都不够,被他可怜兮兮的姑妈大伯一喊,个个又开始通情他了。我星辰犯错,你有时侯还不依不饶的。”南北说完,开门出去,留他们老何家的几个人,各自窝在各自的地方,互相都不理睬。
南北还有一个理由没说,何志凡之所以心性乱了,瞻前顾后,让南北轻易诈到他,是因为他得绝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