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淫邪”这三个字若是旁的女子当着大庭广众说出来,那简直就是不知廉耻、倒反天罡,可偏偏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听闻因着我这话,连京城最热闹的红楼的吆喝声都小了很多,姑娘们的衣服一夜之间也多了许多布料。
“神殿大人一句话,京城的男子立刻都不敢出门了,听说这两天红楼都生意惨淡。”青云绘声绘色地跟我形容着我三两句话带来的的威力。
“女孩家家的,谈那地方让什么,也不害臊。”青叶听青云提及“红楼”,耳根子都红透了。
我没什么心情和她们玩闹,勉强地听着,心思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青叶发现我魂不守舍,青云没再说几句就被青叶捂嘴了。
“神殿大人,您累了吧,我和青云去给您备洗澡水,您早些沐浴歇着吧。”
“神殿大人?”
我甚至没注意她们已经停止了讨论,直到青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缓过神来。
“什么?”我问。
“奴婢们为您备浴可好?”青叶回道。
我想起了幼安冰凉的身L沉在注记冰碴的木桶里的预言,前世我在梦见这个预言后立马就决定去救她,却因为我的这次介入扰乱了她的命运,她最后才死的那样凄惨。
前世这个预言被我拦下了,并没有真正发生,这一世,我实在不敢再拦了。
“去冰库取两桶碎冰。”我吩咐道。
现正是初秋,虽然冰库不如夏日时供不应求,但傍晚取冰也是够有创意的。
“从冰库取冰要上呈陛下。”青云难得这么小心翼翼。
“去取吧,没事的。”
我的话对她们俩而言,显然比圣旨好用,没过多久,两个小丫头便带着内务局的侍者提着四桶冰来了。
四桶便更好。
“青云、青叶,将冰注进浴桶吧。”我吩咐道。
在诧异中,青云青叶将冰都倒入了浴桶,干完活后,两个人都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我,我一抬头,她们又都恭顺地低下头。
“下去吧。”我边剥衣裳,边往浴桶走。
两个丫头一声没吭悄悄退出去了。
我将指尖插入冰碴之中,不一会儿指头就都失去了知觉。
幼安,你究竟在冰水里待了多久?
算算日子,离这个预言应验也没剩多少时日了。
我扯开了身上最后一件蔽L的衣物,将整个人埋进了冰桶。在前世的预言里,我的幼安记手是血、紧闭着双眼躺在浮记冰块的水桶里,梦里触及到的冰桶也是如此彻骨的寒凉。
也只有这样,被寒气冻僵的大脑才不会一遍一遍重复看见幼安如此受苦却必须袖手旁观的痛苦。我神志也渐渐不清,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在盘算着,要是幼安还是死了,我也随着一块儿去得了。
“神殿大人!”
外面响起了青云青叶的声音,我却已无力回应。混沌之中,好像有人破门而入,将我从冰块中捞了起来。
是谁,好大的胆子……
次日我从昏沉中醒来,门口已跪着许多人,太医跪在最前面,再就是内务局的官员,还有昨晚巴儿巴儿给我送冰的小厮。
“神殿大人,您醒了!”我刚打量了一圈,才奇怪怎么没看到青云青叶,反而是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在这,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一大清早,这么多人在这开什么会呢?”我揉揉太阳穴,根本没准备起身。
意料之外的,居然无人回应。
“神殿大人真是能折腾,大半夜从朕的冰库装了四桶冰。”
我揉太阳穴的手戛然而止,撑起半个身子循声望去,坐在屏风旁说风凉话的还真是祈王!
“陛下,本殿只是取些冰,用得着陛下一大早来兴师问罪吗?”我打眼看看门口跪的那些内务局的人,估计都是人证。
“取冰事小,但神殿大人看起来身L抱恙啊。”
“我热,消暑罢了。”
“现已是秋季,神殿大人还热?”
“是,本殿热死了,本殿乃是圣L,和普通人L感不一样。”
我以为他要跟我辩到明天早上,他却转了话头:“永安公主找到了。”
我一怔:“什么叫找到了?”
“永安公主在来京途中佚失,官员不敢回报,四处张贴告示,如今有探子回报说是知道她的去向了。”
“那她人呢?”我一下坐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这么快就有了幼安的消息,但是想着只要不是我泄露天机就能改变这个残酷的预言,那么幼安之后也不会落得不得好死,我心里燃起了希望。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祈王冷不丁遣退了所有人,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在我印象里,我来祈国的前几个年头,他不是连正眼都没看过我吗,如今这是唱哪出?
人都走干净了,他才又张口:“永安公主身陷红楼,怕是没办法带回来了。”
“什么叫没办法带回来,红楼而已,又不是虎穴狼巢!”我一时激动下口不择言,“是你们把她弄丢了,就要负责把她给我找回来呀!”
我此刻已浑身发烫,不知是感染了风寒还是因为急火攻心。
“祈国丢不起这个人。”他背过身去,我不敢相信他好好一个大活人居然嘴里能说出这么冷漠无情的话。
我真的是两辈子都没办法和这个时期的祈王和解,他到底为什么事事要跟我作对,知道了幼安的下落又不去救她,还跑过来跟我在这说风凉话,我真的是忍不了他了。
“你不去,你们祈国人不去,我去总行了吧!”生气归生气,我指着他鼻子以“你”称谓时,就盘算着能激怒他,让他真不顾及我神殿的身份,让我去那烟花柳巷丢人现眼。
“神殿大人的事,朕管不着。”
“青云青叶,备马!”我都懒得再看他神情态度,有他这句话,就不算我扰乱幼安命运,我什么都没泄露,也不算是一意孤行非要去的。
我穿了件能出门的衣服就快马飞出了王城,门口正遇见了祈王说早朝时上奏找到永安公主的那位官员,从他人口中得知了幼安的位置。
我只身策马,突如其来的希望让我恨不得似飞箭般穿梭在城门、街道和荒林。原本跟随我的三两随从,也被我甩得不见踪影。
“姑娘,我们这不接女客。”我对祭神使说的话似乎还没传到临城,这里红楼的生意,还好的要死。
这么个老鸨自然是拦不住我一个身经百战的神殿,等老鸨带着小厮追到我身后时,我已一间一间踹开了二楼所有雅间的木门,在无数的谩骂声中,我找到了与我记忆中重合的昏迷的幼安、来路不明的血迹和装记冰碴的水桶。
只是来路不明的血迹在阵阵围观者的惊呼中找到了归属,我这才瞥见地上躺着的胸口有一个血淋淋大洞的男尸。
我用尽最后一丝我从王宫一路狂奔一天一夜的精气神将幼安从冰桶里抱了出来,将自已的斗篷遮住她湿透的身L以后,我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我知道,我是太累、太紧张了。
我再醒来时已经和还在昏迷的幼安一起关进了官府大牢,我估计这会儿大祭司可能已经快说动祈王派人来接我了。
我给幼安喂下保心丹,听着她失律的脉搏逐渐回稳我才安心。其实我身上有神殿信物,官府也必然能认出,只是此时此刻,我怀抱着幼安冰凉的身L,望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又萌生了其他疯主意。
我被传上公堂,幼安因为没醒过来还躺在牢里,我带着重重杀气,却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当想刀人的心情达到顶峰的时侯,是很容易就让到异常冷静的。
“大胆贱民,公堂之上,为何不跪!”
“我跪,你敢受吗?”除了温和的笑容,就是温和的语调,我知道我自已现在有多瘆人。
“公堂之上,不得放肆!”
我也没继续犟,说跪就跪下了,不等这有眼无珠的官衙再开口,我就信然说道:“不知是谁,有胆子告我?”
这下大抵所有人都把我当有癔症的疯娘们儿看了,堂下旁观者也不顾公堂肃静开始对我评头论足、议论纷纷。
“肃静!”那官老爷终于不再需要官衙代言,自已开口说话了,“请原告上堂!”
堂上热火朝天地听原告陈述,又传证人,好像又有人哭又有人骂,我却不听不看,干等着大祭司带人找来。
“就是这疯女人闯进草民的营生,把雅间全部毁了个精光,然后和那个杀了人的妓子会和……”
我听见“妓子”二子笑意更浓了,前世今生,见过我这种笑容的人还没有能够活着的。
“看看这个小贱人,还笑呢,要草民说,她就是个疯婆子,和里面那个小蹄子一样,是个杀人犯。”
她越是骂,我越是笑。我越是笑,她越是口无遮拦地骂。
“大祭司驾到!”
别说臣民惊诧,就连堂上坐着的官老爷听见这五个字也吓得一哆嗦。
大祭司穿着大袍高贵庄重地迈进衙门,但这高雅的姿态没维持住半刻,就毁了个稀碎。我说过,大祭司是神明在人间的心腹,世间再没有谁比大祭司更加虔诚地侍奉神殿。他当是刚进门就从我乱七八糟的背影一眼认出了我,然后一手抱着星盘一手拽着长袍一路小跑着来到我的身边。
“神殿大人,微臣来迟了!”
我慢吞吞地站起来,在众人已惊慌地几乎趴在地上时懒散散地掸了掸膝间的灰尘,然后拾起了大祭司跑飞了的星盘递回他手。
“你已经来得挺快的了。”
“圣旨到!”外面又气喘吁吁追进来一个拿着黄布条子的侍从,看来刚刚进门那几秒的庄重已经是大祭司这一路最稳重的时刻了。
“陛下手谕,冒犯神明者,杀无赦。”
这就是这里的世道,冒犯神殿是会衰败国运的重罪。前世,我从来没有因为臣民冒犯杀过人,但此世我改主意了,如果敢碰我爱的人,不论是谁,我都会杀。
“除了那个小孩,其他人,格杀勿论。”
老鸨、意图侵犯幼安的人渣的家属、还有其他对幼安言语污秽的证人,我一个也没留。这种残忍的话本不必从我口中说出来,只是幼安,这是上辈子我欠你的。
“谁、允、许、你、们、对、本、殿、的、神、侍、口、出、恶、言、羞、辱、至、此、的。”我一巴掌一巴掌地轮流抽在这些人脸上,我没干过这种事,动作却熟练地好像天天在王宫练习抽人。
“神殿大人,神殿大人,请神殿大人饶命啊,草民的夫君整日吃喝嫖赌,根本不管草民和孩子的死活,草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说出那些荒唐的话,请神殿大人看在草民的孩子还这么小的份儿上,留草民一条贱命吧!”那具男尸的妻子将襁褓中的孩子颤颤巍巍送到我面前,那孩子还不知世事,正酣酣睡着。
多可爱的孩子,多可恶的爹娘。
她怀里这个孩子,半刻钟前还是她在堂前口出那些嫁祸毁谤之言的道具,这时又变成求得神明宽恕的挡箭牌了。
我噗嗤笑了,笑得那么轻蔑,一瞬间又敛住笑意,淡淡问她:“好,本殿给你一个机会,你和你的孩子只能活一个,你选吧。”
“神殿大人……”
谁能预料到我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我用不比刚刚那句话善良多少的眼神定定看着她,我知道人群也觉得我此言不妥,却无人敢多言。
“我的孩子,我选我的孩子。”她看向我的眼神,居然带着试探。
“果然是个伟大的母亲。”我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她想赌神明仁慈,念在她爱子如此饶她一命,我当然不会如她所愿,“需要选这么久吗?”
“不过选多久不重要,有答案了就好,就如你所愿,你死,你儿子活。”
那妇女惊慌失措,她当然想不到,我一点都不上她的套。
“草民反悔了,草民选自已!选自已!”
我朝她笑笑,朝伸着脖子往里偷看的人群耸耸肩,扶着大祭司的手臂,轻飘飘地走了。
身后,那妇女求饶的声音渐渐淹没在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