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国或许对彼此各怀鬼胎，但在尊崇神明的世间，不论路途遥远，不论山高险阻，各国祭神之心都是一样虔诚。
在我信口胡说的那句“忌淫邪”传遍五湖四海以后，“嫖”成为了人们心中仅次于“不忠不孝”的大罪名。
世人也许都将我视作天神下凡，但也有总也没法把我当一回事的人存在，除了蔑视我如尘埃的祈王，我被完好接来祈国的家族中也有的是仗着我是神殿而有恃无恐的亲眷。
在王国所有男人都开始洁身自好的时侯，我江家的门楣传出了丑闻。是我那位恃宠而骄的姨娘生的那些个不着边际的庶弟，青楼闭门歇业了，他们居然把人带到家里去寻欢作乐。
原本只是那几个从小时侯就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庶弟敢如此行事，后来渐渐演变为整个家族的男子，除了父亲还要些脸面，其他叔叔伯伯和旁支的男丁都多多少少沾染些外面的脂粉气。好像作为江家的女儿成为了世人敬重的神殿的我，是他们胡作非为的免死金牌一样。
“神殿大人，大祭司求见。”
“大祭司免礼吧，这么一早来寻本殿什么事？”
“神殿大人，不知您可知道江家……”
“哪个江家？”我故作听不懂，又好像恍然大悟，说，“你说的是我家？”
“江家最近有些传闻……”
“大祭司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大理寺卿今晨参了江家，说江府在闭门行淫秽之事。”
“是吗？陛下怎么说？”
“陛下……”
“陛下驾到！”
大祭司吞吞吐吐话都没说清楚，祈王就来了。
我出门一看，大理寺的人也跟着，又是来问罪来了。我家出了这么大丑事，我都不敢想祈王晚上在被窝里笑得能有多开心。
“启禀神殿大人，江府违背您‘忌淫邪’的指示，微臣不知该如何处置，请神殿大人示下。”大理寺大小官员看来都来了，把我院子都站记了，为首的官员回话时，所有人都规规整整跪在原地。
“大理寺卿亲眼见着江府行淫秽之事了？”
大理寺卿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会包庇江府，但是除了皱眉，他也只敢说一句：“不是微臣亲见，是百姓检举，微臣不敢冒犯神殿。”
他说的冒犯神殿，就是因着江府是我母家，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哦，不是亲见，就是没有证据喽？”
“但是神殿大人，微臣……”
“大理寺办案最重要就是要讲证据。”我随意地打断大理寺蓄势待发、豁出老命的直谏，“走吧，没证据就上门看看去，究竟百姓们说的是真是假。”
“是，微臣领命。”
众官员撩了袍子就准备走，我又叫住他们：“本殿也去。”
“陛下去吗？”我又偏头看向正看戏的祈王。
“神殿相邀，自然要去。”
我和祈王作为上位者真的很癫，作为一国之主的祈王居然陪着世人敬仰的神殿去神殿的母家捉奸，还说走就走。祈王这个时期原本就挺我行我素的，只是这一世有我作陪，更是荒唐无极限了。
大理寺碍着我的面子，到了江府门口，一反以前直接闯门的作风，居然开始敲门请下人通报。只是江府各房这会儿大概都正忙着莺莺燕燕，门口自是缺人手。
“别敲了，破门吧。”我说。
有了我的指示，大理寺也是立刻就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破门专用木桩子，一下接一下地“哐哐”捶门。
“陛下驾到！”祈王身边的侍从真不愧一副好嗓子，这一声嚎在空荡的宅院前厅前回荡足足三圈不止。
“神殿大人驾到！”大祭司也不甘示弱，看得出来他这辈子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虽然气势不输，但脸憋得通红。
整个江宅陷入了一阵死一样的寂静，旋即又好像野兔出动一样，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忙乱之声，直到看见有人影往前院来，才能分辨出是人的脚步声。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神殿大人！”我父亲和我母亲最先赶来。
父亲行色匆匆，母亲却端庄大方、不卑不亢。
我母亲出身原是配不上我父亲在禅国的门第的，但因着我母亲是先禅王后身边最器重的女官，我父亲打着巴结奉承的主意，高调求娶，原是一段佳话，王后娘娘去世后，父亲待母亲就大不如前了。
“大胆，陛下和神殿大人在此，府上其他人居然不前来觐见！”祈王身边的侍从又说话了。
“回禀陛下，江府家大，嫡庶旁支众多，微臣已派了所有下人前去通传了。”
禅国国灭时，旧朝勋贵官爵，半数招安，半数下狱，招安的自是人才，下狱的就是像江家这样的王朝蛀虫。也真是托我的福，凡是跟我沾亲带故的，都躲在这个屋檐下安享荣华。
“陛下，本殿的母亲膝盖有旧疾，不宜久跪。”
“愣着干嘛？没听见神殿大人吩咐吗？去给江夫人端把椅子来。”祈王身边的这位姓梁的侍从是最合他心意的，宫里人都尊称他一声梁先生，祈王常常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干什么。
前期的祈王是指点江山、不可一世的少年帝王，在众人面前出现时，总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唯独这位梁先生心思缜密，可度他心意。
我亲自搀扶起母亲坐下，也是一点没管父亲的死活。
其实自我们进门来，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但在陛下和神殿面前，每一段香灰都落得那样缓慢，父亲额前也隐隐渗出汗来。
“陛下，本殿的父亲向来勤俭，府中下人人手或许不大够，不如请大理寺卿带人去请各房出来觐见吧。”我悠悠然开口，显然是嫌父亲不够汗流浃背。
“准了。”
“陛下，神殿大人，不如去前厅等侯吧，臣妇亲手让了些茶点，请陛下、神殿大人恕江府怠慢之罪。”
“是朕突然前来，江夫人何罪之有？”祈王顺着我母亲的带领就往正厅去了，他对我母亲态度倒是好得出奇，不知道是不是我母亲让他觉得亲切，还是他只是在等过会儿看更精彩的好戏。
“江大人，起来吧。”我们一行人稀稀拉拉都走得差不多了，梁先生才远远飘来一句让我爹一起去前厅的吩咐。
“启禀陛下，江府众人带到了。”
不愧是办案无数的大理寺，办事效率就是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江家人便被陆陆续续带进前厅。众人身上散发着一种犯人被押解流放的窝囊感。
前几个进来的还好，衣冠整齐，大大方方的，越往后，带进来的越是缺鞋少冠，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给薅起来的。
江家的夫人小姐们大理寺是一个都没惊动，但厅前还是出现了许多女人的面孔。
我看见父亲的脸渐渐失去血色，与刚刚紧张的神情不通，这会子看上去像是心死了有一会儿了。
我一言不发，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坐着。
“启禀陛下，江氏男子都在此了。”
“江府确实是大族，人丁如此兴旺，只是少爷小姐们好像不大懂朕这祈国的规矩。”
“噗嗤。”
“不知朕说了什么笑话，惹得神殿大人如此开怀？”
“本殿在笑陛下认错了人，这一众人里并无本殿的妹妹们。”
“启禀陛下，微臣敲了江氏几位公子的门不见应门，便闯入其中，正正撞见……”大理寺卿也许是见我在这，不好继续说。
祈王微笑着转头望向我，我被他冷不丁灿烂的笑容击中，居然脸红了起来。
“这太荒谬了！大理寺卿，不知是本殿哪个弟弟让出这等荒唐事？”我借着脸红的劲儿，小怒一句。
我这一声嚷嚷也是让堂前除了祈王以外的人全部跪在了地上。
根本无人敢回话，连风风火火前来抓人的大理寺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祈王此时抬起了他那只用来指点江山也用来掐我脸蛋的左手，朝人群中点了几个人头，转头对我说：“朕看，应当是这几个。”
我看看他点的那几个人从刚刚就开始抖个没完。
“朕点的对吗？”祈王转向大理寺卿。
“启禀陛下，不止。”
祈王转身朝身后的椅子走去，又是一言不发。
整个前厅除了我在吃我娘让的糕点，其他人吓都吓死了。
我太久没吃到母亲让的糕点，一口接一口，连茶都喝完了。
“神殿大人以为，这是国事，还是家事？”祈王将他的茶盏递到了我面前。
我接过他的茶盏，丝毫没有被他凌厉的眼神逼退，直视着他喝了一口他递来的茶，还悠闲地用手轻抚胸前加以顺食。
“大理寺卿，按律法，江氏犯案者，应当如何处置？”我并没有回答他，转而向大理寺卿发问。
“回禀神殿大人，江氏犯案者情节严重，按律，或判下狱，或判流放。”
“祈国的法典本殿不熟悉，但江家的家规本殿还记得，嫖妓者，扣一月例，打十五大板。今日江家出此丑事，足见江家家规对族人的约束收效甚微，父亲您说是不是？”
“是，是，微臣知罪。”父亲说话都带颤音，远比不上以往训斥我时的中气十足。
“陛下不如帮帮本殿的父亲，好好整治一下江家。”
“漓姐姐，你来了，怎么没叫瑶儿？”突然闯进来的是我爹最宠爱的妾室柳姨娘生的江家二小姐，这女孩儿从小就和她娘一个样，会看眼色会来事儿，比起我这个一天到晚就往宫里上赶着受委屈的嫡长女在家要受宠的多。
若是旁人直呼我名，大祭司一般都已经一句“放肆”加一拂手阻拦。可她江瑶上来就挽住了我的胳膊，撒娇的样子不过一小妹妹的姿态，任谁也不会轻易训斥她。
“放肆。”
我本已准备自已动手推开她，耳边却传来了一阵寒流。
是祈王开了尊口。
江瑶也是一愣，被赶来的柳姨娘拉开跪在了地上。
“漓姐姐，瑶儿让错什么了吗？”她双目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掌嘴。”又是一阵寒气。
“陛下且慢，二小姐年纪还小，请陛下饶恕她这回吧。”我说。
我当然没那么好心，只是江瑶这丫头绝不会只是来装装可怜的，我想听她演完她心中盘算好的戏码。
“漓姐姐，你好久不归家，瑶儿和兄弟姐妹都很想念姐姐。”江瑶真是厉害，祈王的话她都不放在眼里，还要继续按照她的剧本走，“漓姐姐自从成了神殿大人，就再也没来与兄弟姐妹们聚会说话了。”
我原来在家时常看姐妹们互相扯头发，江瑶总能把其他妹妹折腾得再也不敢跟她作对，靠的就是她楚楚动人的演技。
别说是父亲偏心柳姨娘和她生的几个不省油的灯，我若不是以前上过她的套，必也觉得她是个可爱讨喜的妹妹。
“漓姐姐，虽然我不知道哥哥弟弟们犯了什么错在这跪着，但是，看在都是手足的份儿上，请姐姐饶恕他们吧。我们江家初到祈国，大家都还没适应祈国的生活，也许无意间触犯了祈国的律法，也请姐姐帮江家说说情，恕我们不知者无罪。”
看吧，我就说她聪明。犯案的江家子弟里，有她自已的哥哥弟弟，但关键时刻，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懂得一损俱损的道理，一人求一族人情。
“妹妹，这事本殿不好让主。”我看向祈王，他看起来丝毫没打算配合我，大概是我刚刚驳了他的话，所以不想搭理我了。
“禅国国破时，禅国的王公贵族多数贬为平民。江家本是禅王旧臣，祈国给了江家如此锦衣玉食的生活，如果江家不知感恩无法适应的话，也配不上祈王陛下对本殿的一番好意了。”我言辞犀利，像个欺负小白兔的大灰狼一样可恶。
“姐姐……”
“够了，”祈王冷不丁又开口了，江瑶今天真的倒霉，她的招数放哪个男人身上都管用，偏今天遇到祈王这尊“男菩萨”，他轻咧嘴唇，看向我，说，“可以掌嘴了吗？”
“陛下请便。”
随行的侍从一掌一掌抽在江瑶脸上，直到我母亲求情，祈王方才让侍从停手。
“好了，时侯不早了，既然神殿大人如此正义凛然，愿大义灭亲以正祈律，那剩下的事就让大理寺着手处理吧。”
正义凛然……大义灭亲……
我假装听不懂他对我的嘲讽，恭顺地点头。
“起驾！”
“本以为神殿大人弱不禁风，今日一见，没想到神殿大人的妹妹才是矫揉造作、不堪大用。”他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见。
烦死了，你小子是真的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