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霖心中一痛,她袖袍下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微微嵌进掌心,她修炼的境界还不够,还没到能对凡人之痛不悲不喜的程度,若是被仙翁看到她此时这副样子,多半又会教导她:凡人一生自有其命数,你不必感怀伤感,有那功夫不如多喝几杯酒,醉过去了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修炼境界不够也没关系,漫长的一生也可随心而行,她微微垂下眼眸道:“你放心,府上之事我必定倾尽所能,不会让柳小姐香消玉殒的。”
柳老爷抬起左手拭去脸上泪痕,对着她不停地说着:“多谢道长……”
……
待柳老爷情绪平复下来后,桑霖找了个借口说自已需要单独待会,柳老爷忙唤来谢伯,让谢伯带着她去往住处。
走出正厅,柳府庭院内种着桃树,已露出点点花苞,再过不久便要盛开,不知花开之时,她是否还在柳府。
一路上桑霖沉默不语,她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这柳老爷刚刚一番话并不似作假,这柳府女子短命始终是个谜,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呢?
“道长,聆春院到了,这就是你之后在柳府的住所,若有什么需求吩咐老身便可。”谢伯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桑霖道了声谢,装作寒暄道:“不知谢伯在柳府待了多久?”
谢伯憨厚地笑了笑,“上一任柳府管家便是先父,故此老身自小便待在了柳府,如今已有五十五年了。”
从小便待在柳府,那岂不是这柳府发生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桑霖不经意地发问:“不知谢伯对府上邪祟一事有何看法呢?”
对方闻言后眼神不自然地左右看了看,很快便收回视线,看向桑霖道:“还请道长尽快驱除此邪祟,小姐自小便L弱多病,老身担心拖下去会对小姐身L造成影响。”
如果忽略他刚刚的神情,他这番话倒是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错处。
这管家谢伯绝对知道点什么,可此时若是继续追问,只怕对方会提防她,还是等下次吧。
桑霖摆出一副困倦的模样,语气疲惫地说道:“从灵霄观一路奔波至禅虚寺,确有些累了,贫道先休息会吧。”
谢伯拱手告辞,“道长好好歇息,老身便不在此叨扰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桑霖才快步走至屋内,刚关上屋门,栯之便立刻现出了人形。
桑霖与他对视了一眼,对方慢慢移开目光,漫不经心道:“这柳府倒是有趣,只怕还真有邪祟在此。”
桑霖因他这话好一会都没回过神来,栯之看她迟迟未说话,又再次开口:“怕了?”
“不就是区区邪祟嘛,我还能怕她不成?不过……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难不成你真看到鬼魂了?”桑霖好奇地凑到他面前。
栯之低头看了看她的穿着,轻笑出声,很快又收敛起笑意,毫不在意地道:“不过是一个已经去了百年的亡魂罢了,胆子不大,见到人就偷偷躲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桑霖越发好奇起来,“怎么会有去了百年的亡魂还游荡在凡间?幽都殿的鬼君们不会是忘了吧?可真是不负责任。”
栯之淡道:“他既游荡在柳府,生前定是死在柳府。”
桑霖灵光一闪,大喜道:“那我们找到他问问,天人在此,他一定不会隐瞒!”
栯之只浅笑不语,随后施法换上了与桑霖通样式的道服,他看着她疑惑的神情道:“稍后我从柳府大门进入,至于身份,由你替我解释。”语毕,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
柳府大门传来一阵不急不躁的敲门声,小厮缓缓打开檀木色的大门,只见眼前一位穿着与桑霖道长通样式道服的男子站在门外,小厮礼貌问道:“不知这位道长敲门所为何事?”
门外的栯之只静静站着,视线越过小厮看向后方。
桑霖刚走到柳府门口,不疾不徐地跟小厮说:“这位道长来自灵霄观,是贫道的……师弟。”说完悄悄打量了下栯之的反应。
听到“师弟”二字的栯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小厮摆上了一副笑脸将他迎了进来,“那这位道长快请进,二位在正厅稍坐会,我这便去通知老爷。”
……
前往正厅的路上,桑霖时不时抬眼望一望栯之,怕他因师弟这个说辞生气,可对方却沉得住气,既不看她也不主动开口。
她本想拉住他的衣袖,又想起他平时总是理袖上的褶皱,抬起的左手又默默放下了。
二人走到正厅的回廊处时,柳家老爷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栯之行了行礼,道:“我名为栯之,是桑霖道长的师弟,此趟本是和师姐一起出观,因突发情况晚来了一步,听闻府中柳大小姐身子一向不好,我正好于医术上颇有些造诣,许可帮上忙,还请柳老爷带路。”
原来他并未生气,倒是自已多想了,桑霖情不自禁地低头笑了笑。
柳老爷闻言道了声谢,随后带着他俩穿过回廊,来到柳小姐的拢月居。
拢月居庭院内种记了桃树,远远看去仿佛一座桃林,柳老爷勉强笑道:“墨儿她自小便喜欢桃花,所以柳府随处可见桃树,尤其是她这院子里,更是所见之处都是桃树。”
桑霖轻轻碰了碰栯之的手臂,以只有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桃枝是驱邪之物,难怪那亡魂躲在暗处不敢出来,可是这不也证明了那柳小姐的病与邪祟无关吗……”
栯之狐疑地看着院内各处,不动声色地回应她:“这正说明柳府有更大的秘密。”
……
柳老爷敲了敲房门,柳京墨随身丫鬟雨棠将房门打开一道缝,看清屋外是柳老爷后,转头对躺在榻上的女子说道:“小姐,是老爷来看你了。”
柳京墨点了点头,得到默许后雨棠将房门打开,随后退至一旁。
三人走进屋内,桑霖只闻到一股浓重到散不开的药味,因三月天还未转暖,屋内门窗紧闭,令人透不过气,隔着珠帘依稀可以看见里间躺在榻上的女子,她双目紧闭,正当花季的年纪脸上却不见丝毫气色,脸色苍白的跟栯之有得一比了。
雨棠眉目上笼罩着一层阴霾,向他们三人行了行礼,抹了抹眼角的泪痕,低声道:“老爷,到了熬药的时辰了,奴婢就先退下了。”
柳老爷伸手隔开珠帘,走到床榻边,强颜欢笑地说着:“墨儿,今日身子感觉如何?爹爹请来了灵霄观的道长们来给你看看,若是哪里不舒服了,千万别瞒着爹。”
柳京墨睁开双眼看向柳老爷,扯了扯嘴角,嘴皮翕动:“女儿无事,爹爹莫要担心,既是爹爹请来的那快快让他们进来吧。”
二人闻言迈着步子缓缓走进里间,桑霖看向床榻上的柳小姐,她容貌皎若秋月,眉尖轻蹙,似一缕轻烟,常年生病使她带着一丝弱柳扶风之姿。
桑霖内心感叹道:都病成这样了,还是能看出是个美人。
“还请栯之道长帮忙看看小女生的是何病,可有办法医治?”柳老爷握着柳京墨垂在榻边的手,求助的眼神看向栯之。
栯之只浅浅地看了柳京墨一眼,随后从衣袖里拿出一粒白色丹药递给柳老爷,淡道:“这是灵犀丹,可缓解柳小姐身L病痛。”
桑霖眼眸此刻比夜里的星光还要亮,她紧紧盯着灵犀丹,这可是个宝贝啊!天人吃一粒能增加两千年修为,更不用说普通凡人了,吃下去只怕这柳小姐能瞬间从榻上站起来,这么贵重的丹药栯之都舍得给!她心痛得闭上双眼,只当眼不见为净,
柳老爷急忙接过,将柳京墨从榻上扶起,就着水让她服了下去。
过了一会,柳京墨苍白的脸浮上了一层血色,肉眼可见的气色好了起来,她惊讶地看向柳老爷,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气若游丝,“爹爹,我感觉身子没有那么难受了。”说完她便手忙脚乱地从榻上下来,站在地上走了几步,两年了,自十五岁之后,她身L便迅速衰竭,从此离不开床榻,现在这个场景更是她想都不敢想。
柳家父女二人此刻皆热泪盈眶,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桑霖静静地看着喜出望外的柳小姐,毫不意外她此时的反应,看吧,有这等仙丹,就算生再重的病也能给你救过来。
想到这,她期待的眼神看向栯之,期盼他能察觉到自已此刻的渴望,也能大树有大量地赏赐她一颗灵犀丹。
栯之原本想忽略身旁那道热烈的视线,可对方并未放弃,仍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只好迎上那目若朗星的双眼,启唇只吐出三个字:“没有了。”
“……”桑霖黯然地垂下头,仿佛枯萎了的花草。
柳家父女喜极而泣后反应了过来,连忙向着栯之跪了下来,柳老爷眉欢眼笑道:“今日栯之道长救小女一命,柳府永不会忘,不知栯之道长想要何报酬?尽管开口。”
栯之依然端着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他先是看了一旁呆若木鸡的桑霖,随后望向柳家父女道:“二位不必行如此大礼,还请快快起身,令媛的病……还请柳老爷正厅一谈。”
柳老爷闻言后立刻招来雨杏嘱托她照顾好小姐,随后移步去往正厅。
栯之走到外间发觉桑霖还未跟上,复又折返了回去,他脸上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散漫道:“师姐,还不走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内心莫名泛起一阵涟漪,好似一缕春风拂过她心口湖泊,失落的情绪也被这声“师姐”安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