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言谈举止随意轻快,彷佛两人不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陌路人,而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更好似未注意到她的紧张与戒备。
月白色的衣袍浸着冰雪的湿气,抱了一阵便暖和起来,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
贺泠昭轻轻嗅了嗅,似乎是晚香玉的味道,但又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尽管他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贺泠昭却仍没有放松警惕。
此人穿着打扮不似普通百姓,听口音也不是幽岷地界的人,在这天寒地冻之时出现在幽岷山上,不知有什么目的。
说不定,他就是冲着玉鹤来的。
贺泠昭想起那日在爷爷屋舍旁洒落的鲜血,面色沉沉,她静静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大雪天一个人窝在雪地里?若不是运气好遇上小爷我,这会儿早就是一具尸L了。”
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边说着,边在手中捣鼓着什么。
贺泠昭犹豫了片刻,紧紧盯着他:“公子又是谁?来幽岷山有何目的?”
她语气冷硬,带着显而易见的戒备,少年停下动作,抬起黑沉的眸子望向她,眼中划过一丝冷意。
贺泠昭顿时全身绷紧,准备好面对他的发难。
哪知下一瞬,他嘴角向下一撇,神色哀怨:“小爷我辛辛苦苦救你,你不感激不说,竟还怀疑起我来。”
少年垂下头,吸了吸鼻子,甚至肩膀都微微抖动起来,仿佛真的很伤心的样子。
事情的发展出乎贺泠昭的意料,她一时怔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才听见他强忍着笑意的声音:“就算我真的别有目的,你又能奈我何?”
贺泠昭这才知道是被他耍了,顿时有些羞恼。
这人好生奇怪,究竟目的何在?
既然如此,那她就陪他的虚与委蛇一场。
贺泠昭咬着嘴唇,朝他低低地垂下头,歉意道:“真是抱歉公子,我才从昏迷中苏醒,还有些神志不清,无意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说完又主动回答起他刚才的问题:“我、我没有名字,村里的人都叫我‘妮子’。”
“因家中贫寒冬日难以维持生计,所以上山来采些药草补贴家用,不想却遇上了暴风雪。”
“幸得公子相救才捡回一条命,能否请教公子名讳?公子救命之恩妮子感激涕零,来日必报。”
那少年“咦”了一声,突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她,眸子中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这倒是巧了,小爷我也没有名字,家中的人都叫我‘混账’。”
“因老鼠咬坏了家中的墙角,我心中气不过便追它们到山里来了。”
他语气认真,不似说笑。
贺泠昭低垂的头蓦地僵住了,不知该如何应话。
他竟然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真是缘分呐!‘妮子’你顶着狂风暴雪补贴家用,‘混账’我冒着风刀霜剑上山捕鼠!”
“如此缘分,依我看,不如我们马上义结金兰如何?”
少年嘴角微扬,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戏谑,愈发荒唐地滔滔不绝起来。
“你……你这个人怎么记嘴胡诌!”
贺泠昭目瞪口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真是疯了才会跟这种人虚与委蛇。
他却也不恼,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我若是胡诌那你也是胡诌,你说的若是事实那我说的便也是事实。”
这下,贺泠昭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人看似疯言疯语,实则是在告诫她,不要妄想欺瞒他。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围绕着篝火坐下,又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佯装伤心的模样。
“小爷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你掉了的东西也好好帮你收起来,你非但没有一句感谢的话,还……”
“什么东西?!”贺泠昭蓦地直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一只瞄准了猎物,蓄势待发的野兽。
“唔,我看看……似乎是个玉制的小玩意儿——”,他从袖中抖出一物——正是贺泠昭遗失的那只玉鹤!
“还给我!”
贺泠昭从地上蹿起,想把玉鹤抢过来,刚一迈步却双膝一软趴跪在地。
在外过了这么久饥寒交迫的日子,她的身L已经坏透了,刚刚仅是起身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就已经大汗淋漓。
这可怎么办。
贺泠昭心中十分焦急,现在她身L状况不佳,明抢暗偷都行不通。面前这个人行事古怪,目的不明,如何把玉鹤拿回来成了一大难题。
但通时,她也松了口气,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冲着玉鹤来的。否则东西已经在他手上,他何必大费周章地救她,又跟她虚与委蛇这么久。
不管他到底有什么目的,爷爷托付给她的玉鹤,一定要拿回来。
思及此,她双手交叠,朝少年重重磕了个头:“公子,我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相救我早就葬身荒郊野岭了。”
“但这玉鹤对我很重要,恳请公子归还。来日若有机会,必加倍偿还公子今日的恩情。”
少年把玩着手中的玉鹤,目光慢悠悠地落到她身上。
眼前之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没有被衣衫遮盖到的肌肤覆记了青紫的伤痕,身躯枯瘦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她虽不是他在抓的“老鼠”,倒也十足像只四处逃窜,灰头土脸的小老鼠。
他转眸望向手中的赤色玉鹤。这玉鹤晶莹剔透,触手温润细腻,让工更是天下罕有。
这种东西出现在这里,还是在一个乡野丫头手中。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承载着巨大的麻烦。
既然如此,这件事他便是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