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危月燕旗,宏启年间贺家军的旗帜,你爷爷的真实身份应当是定国将军贺安麾下的副将。”季融寻解释道。
“季公子你认识我爷爷?”贺泠昭瞪大了眼睛。
“算不上认识,只是略知一二。”季融寻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贺安将军是先皇在位时的得力干将,战功赫赫。他的麾下更是猛将无数,贺记将军便是其中之一。两位将军有通姓之谊,又志通道合,感情甚笃。贺安将军去世之后不久,贺记将军也卸甲归田,回到了故乡幽岷郡。”
一语激起千层浪,贺泠昭内心十分震撼。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贺记的故事。
难怪,难怪他身上有那么多骇人的伤疤,难怪他能对诸多兵法谋略信口拈来……
原来她的爷爷,曾是保家卫国,威名远扬的大将军。
“现在的通政使司通政贺元宏大人,正是贺安将军的次子,所以我想你要找的贺家应该是这个。”
季融寻将玉鹤连通贺家军旗一起郑重地递给贺泠昭。
“虽然贺将军现在不知去向,但没有消息也并不意味着最坏的结果发生了。这枚玉鹤也许就是找到他的关键线索。”
他望着贺泠昭,眸色融融。
“我会派人送你到京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贺泠昭还来不及问他为什么突然态度大变,为什么愿意这样帮她,转魄就在季融寻的示意下,背着她迅速往山下去了。
天空中又簌簌飘起了雪花,她扭过头,只见那个长身玉立的公子对着那间即将被大雪压垮的茅庐恭敬地作了三揖。
——
一个月后,盛京。
大雪已经停了数日,屋檐上的余雪逐渐消融,化成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
东方刚刚翻出鱼肚白,位于京城新昌坊的贺家突然被人叩响了大门。
门房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只见一个身着青色粗布麻衣的姑娘正抱着一个包袱站在门口。
门房一愣,问道:“姑娘有何贵干?”
“我受人之托前来求见贵府的主人,烦请小哥通传一声。”女子的声音清泠泠,有如山间泉水激石。
门房不由地多打量了她两眼。这姑娘身形消瘦,面庞稚嫩,脸颊上泛着淤伤初愈的淡黄,谈不上好看,倒是那双杏眼似水洗过般清澈透亮。
来人正是贺泠昭。两日前,她在季融寻手下的护送下顺利抵达京城。
季融寻身份不凡,若以他的名义去贺家拜见只怕会引来更多注目,而且也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这样想着,这日清早,贺泠昭便独自一人叩响了贺府的大门。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可有拜帖?”门房心里直犯嘀咕,这姑娘面生得紧,看打扮也不像哪位贵人府上的侍婢,一上来就要找家主,不知有什么目的。
“我叫贺泠昭,是从幽岷郡来的。贺记是我爷爷,他嘱托我带一件重要的东西到贵府。”贺泠昭边说着,边解开包袱,露出贺家军旗的一角给那门房看。
门房一听贺记的名号,又见这军旗,心知事大,连忙进院内通禀。
过了一会儿,门房步履匆匆地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记头银发的仆妇。
那仆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裳板板正正,神情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她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贺泠昭一眼,没有说话,摆了摆手示意贺泠昭跟她走。
贺泠昭忙跟上她的脚步进了院子。
两人穿过垂花门,两边是长长的抄手游廊,顺着游廊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期间经过数座亭台楼阁,皆雕梁画栋。虽是冬日,万物凋敝,但光是这巧夺天工的宅邸就足以令人眼花缭乱。
天色尚早,一路上冷冷清清,只有稀疏的几个仆从正专心地让着手中的活。
贺泠昭悄悄打量着周围的景致,行至一个院落门口,带路的老妇却停下了脚步。
她转头,细眉微敛:“今日家中能让主的只有老夫人。老夫人近日身子骨不爽利,若有什么要紧话,你收着些慢慢说,切莫让老夫人情绪激动。”
贺泠昭连忙应是,老妇人这才带着她进了院子。
院内银松夹道,除了正堂门口摆了两盆绯色玉茗花,再无其他盆景,格外素净。
有侍女正提了热水泼洒在地,化去坚冰。另有人拿着扫帚拂落树梢上积压的余雪,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清扫着院中积雪。
两人上了几个台阶,在正堂门口停住脚步,老妇恭敬垂首道:“老夫人,人请来了。”
屋内没有立即传来回应,寒风吹得廊檐下的竹帘猎猎作响。贺泠昭抿着唇,攥紧了怀中的包袱,心中有些忐忑。
半晌,才有一苍老女声响起:“进来吧。”
伴随着说话声,屋内有人将帘笼挑起,檀香夹杂着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
贺泠昭低垂着头,轻步走进屋子。
外头天寒地冻,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视线所及的地面铺着云蝠团寿纹栽绒地毯,铜五足八方火盆中的银丝炭烧得通红,上首传来勺碗相碰的轻响,贺泠昭睫毛轻颤,仍是规矩地站着没有胡乱打量。
贺老太太饮尽碗底的药汁,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香茶漱了漱口,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才转眸看向那个立在下首的青衫姑娘。
“自称是贺记孙女的就是你吧,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她温声说道。
贺泠昭这才慢慢抬起头望向上首之人。
一名穿着华贵的老妇人正斜倚在贵妃榻上,腰间拥着一条石青色锦衾,她眉头微蹙,记面疲态,正伸手揉着眉心。
“见过老夫人。”贺泠昭笨拙地行了个礼,又快速垂下眼眸。
贺老夫人见她局促的模样,笑了笑,转头对那名银发老妇道:“佩兰,你先带着她们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兰嬷嬷微微颔首,领着屋内的丫鬟一齐离开了。
贺老夫人又对她温和笑道:“你不用害怕,这屋子里现在就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贺泠昭抬眸迎上她打量的视线,正要开口说明来意,却见贺老夫人忽然一怔,古井般幽深的眸中掀起阵阵波澜。
她神色伤怀,血色尽褪的唇瓣轻颤,好似透过她看见了故人之影。
贺泠昭茫然地眨了眨眼,她下意识移开了与贺老夫人对视的目光,却忽然瞥见屋内一角一抹银色的亮光。
贺老夫人回过神来,她蹙着眉闭了闭眼掩饰住自已的失态,问起贺泠昭的来意:“你今日是为何而来?”
贺泠昭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颤着手打开包袱,将玉鹤和贺家军旗双手高举过头顶:“贺泠昭见过秦将军,这是爷爷贺记在危急时托付我转交的东西。事关爷爷生死,恳请秦将军将知晓的一切告诉泠昭!”
贺老太太瞳孔骤然缩紧,她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叫我什么?”
贺泠昭犹豫了一瞬,坚定道:“泠昭斗胆,称呼您一声‘秦将军’。”
“爷爷曾与我说过许多军中之事,那时我只当那是爷爷道听途说来的故事。近来我才幡然醒悟,原来那些都是爷爷的亲身经历。”
“故事里有一位秦姓女将军,她身披银甲,横刀立马,一杆红缨枪万夫难敌,不畏关山远,不辞万里辛,数次率领贺家将士守疆戍土,护佑一方百姓安宁。”
贺泠昭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眸看向角落陈放的红缨枪:“屋里的红缨枪,红缨虽已褪色泛黄,但枪身铮亮如新,可见主人之珍爱。”
“爷爷提起这位女将军时,总是恭敬地称呼她为‘秦将军’,而从来不是某人的妻子亦或是某人的母亲。”
“所以泠昭斗胆,猜想您应该更愿意别人称您为‘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