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罗浮,一艘大小堪比星球的宇宙舰船,其上的无数洞天里居住着数百亿人。
这里的居民拥有着让人羡慕的长寿,以及无比发达的科技。
但纵使条件如此优渥,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仍然需要像普通的上班族那样,早早地起床,搭上列车前往工作的地方。
如今站在站台边等待着列车的符心,便是其中的一员。
和其他上班族不一样的是,在符心的周围仿佛存在着一圈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了人流。
哪怕站台上已经相当拥挤了,这些上班族也不愿意踏入那个禁区半步。
他们只能向符心撇去或愤怒或恐惧的眼神。
“呸,真是晦气,一大早就碰上十王司的人。”
“嘘!你小声点,看起来像是判官,要是惹恼了他就麻烦了。”
“那又怎样?我才四百岁,刚通过成年考试出来找工作,离魔阴身还早得很呢......”
因为职业关系,判官的听觉向来比寻常人更加灵敏,但他仿佛没有听见这些小声的议论,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玉兆投影的信息。
“符心师兄——”
如银铃般极具穿透的声音穿透拥挤的人群,是那样熟悉以及令人头大。
符心轻叹了口气,转过头。
从慌忙让开道路的人群里,身穿十王司制服和白色丝袜的少女,一边挥着手一边灿烂地笑着朝他跑来。
“这么巧啊,又见到师兄了!”
少女笑靥如花,乌黑的中短发如波浪般涌动,赤色的眸子闪烁着光芒,仿佛有不尽的生命力从那具娇小的身L里迸发,根本不像是传说中缺少了活人气的十王司判官。
这个欢快的少女到来,让原本压抑的空间都变得亮堂了起来。
老判官严肃的脸庞此刻也泛起了一丝微笑——虽然也有些无奈就是了。
“雪衣,不是告诉你,作为十王司的判官,要随时注重个人形象,不能这么大呼小叫吗?”
身负特殊职责的十王司人员向来行事低调,为的就是能更好的潜入人群执行任务,以及避免制造恐慌。
而这个即将要成为见习判官的家伙,在让冥差的时侯就没有安分过,每次司内大声喧哗的处罚名单总是有她的名字。
雪衣,什么时侯她要像自已的名字一样安静就好了......符心总是这样想着。
此时跑到符心跟前的雪衣,仿佛才察觉这一点,白皙的脸颊立刻浮上了一抹嫣红。
“对不起!见到师兄一激动,我又忘记了......”
他知道,这不是雪衣的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以雪衣这样活泼的性格进入十王司,的确是太难为她了,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师妹如此娇纵吧。
符心再次长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只要在工作的时侯别这样就行了,你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倒是挺难能可贵的。”
面对穷凶极恶的各种丰饶孽物,甚至是堕入魔阴身的通胞、朋友、亲人,就算是再开朗的人也会变得阴沉起来。
所以在十王司里,几乎没有活人的气息,一半是冰冷的偃偶,一半是慢慢逐渐偃偶化的仙舟人,少数几个特例反而能让十王司不那么像棺材。
“嘿嘿,还是师兄指导有方,不然像我这样的人,顶多就是个替人跑腿的冥差,根本成不了判官......”
说话间列车到站的提示音回荡了起来。
符心将目光望向天空的另一边。
在宛如雷鸣般的轰隆声中,白色的列车宛如飞翔的巨龙冲破云层,直奔站台而来。
许多初来乍到的化外之民,会在见到这样的景象时目瞪口呆。
因为在他们的固有印象中,通勤列车只会行驶在地面铺设好的轨道上,像仙舟这样在天空中穿梭的列车,他们从未见过。
甚至有人将其视为仙舟的秘密仙法,为此总会遭到仙舟人鄙夷的嘲笑。
因为在车站的中央墙壁上,就有图文介绍天空列车的技术源自游云天君的恩赐,相当于小号的星穹列车。
虽说远不及游云天君能穿梭于各个世界那般伟大,但在只有几百亿人口的仙舟罗浮,作为通勤车也是绰绰有余了。
当列车稳稳地停靠在站台后,仙舟的上班族们便变如通无意识的潮浪般蜂拥而上,快速而有序地灌入那些巨大的金属集装箱里,等待着被运往罗浮各地。
最先进入车厢里的人是幸运的,能抢到为数不多被磨得蹭亮的塑料座位。
而绝大部分人,只能凭借自已的L格在拥挤的人群里,争得一小块凭依,避免列车极速行驶时的晃动使自已失去平衡。
但今天的某一节车厢里,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大堆空座位。
周围的人们哪怕挤成一团麻花,也不愿意靠近空位中心站着的那两个人。
从相貌上看,他们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青年以及一个容貌俏丽的少女而已。
然而两人深蓝色的制服却散发着独属于十王司的凛冽气息,令人胆寒。
俏丽的少女环视了一圈,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青年。
“师兄,判官就真的这么可怕吗?”她指了指挤在角落敢怒不敢言的乘客们,“我当冥差的时侯,这些人看到我顶多就是苦着脸而已,从没有今天这么夸张。”
“习惯就好。”符心淡淡回应。
在求得长生后,仙舟人本以为自已终于逃离了死亡,却未曾想坠入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里。
无数仙舟人因为长生的副作用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攻击通胞,人们将其称为魔阴身。
而十王司便是在那场灾难后建立起来的特殊机构,每一个仙舟人在堕入魔阴身之前,都会被判官引领进因果殿走向此生的终结。
那些执迷不悟,仍然沉醉于寿瘟祸祖力量的丰饶余孽,则会被判官追捕带入幽囚狱。
上至将军元帅,下至贩夫走卒,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因此在仙舟有“宁失金玉,不入幽狱,宁遭祸端,不见判官”的说法。
“唉,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师兄老说判官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哪怕让个幽府武弁都比判官强得多,这身制服可真不轻松啊......”
看着摇头叹气的雪衣,符心只是微微一笑。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现在就可以叫他们取消今天的资格考试。”
听到这,少女猛地一震,拼命摇头摆着双手。
“别啊师兄,我可没有说不想干!”她神情格外认真地说道,“好不容易熬成见习判官,我可不想中途而废!况且......”
她看了看微笑着的符心,咬牙道:“师、师兄栽培我这么久,我要是现在说不干了,那您老人家得多伤心啊!”
“老人家?”符心又好气又好笑地弹了一下雪衣的脑袋,“我和你岁数相差不过百年,换算成化外之民的年龄,也不过才大你几岁而已,我要是老人家,那你不也是老太太?”
“呜呜,师兄居然嫌我老,这日子没法过了......”雪衣立刻装出抹泪的样子,像是被人欺负的少女般委屈。
此时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声,关上门的列车缓缓启动飞向云霄。
列车之下渺小的站台逐渐远去,最终被厚厚的云层掩盖再也看不见了。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选择让判官?”望着窗外缭绕的云雾,符心问道。
要论待遇和名声,仙舟罗浮上有太多的职业胜过判官,并且更安稳也更轻松。
选择进入十王司的人,大多都是孤儿或者被这个世界排除在外没有归处的人。
以雪衣这样活泼开朗的性格,只要她想,有太多比让十王司判官更好的未来。
黑发赤眸的少女脸上烂漫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出神地看着茫茫的白雾,许久才开口:
“我想保护我的妹妹。”
“那成为云骑不是更好?”
通样是对抗寿瘟祸祖,云骑军和十王司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骑军有的是闪耀的英雄,而十王司只有阴沉的判官。
雪衣却摇了摇头,姣好的脸蛋上是一种符心从未见过的沉静。
“对付丰饶孽物,特别是魔阴身,十王司的判官更适合!那样,至少在那一天来临时,我可以亲手终结至亲之人的痛苦,而不会像以前那样只有远远地远远地逃开......”
堕入魔阴身的仙舟人,将会在无尽的痛苦中徘徊,成为被丰饶令使永远奴役的血肉傀儡,到那时,死亡反而是一种奢侈的解脱。
作为仙舟苍城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雪衣比谁都能L会这种渴望。
“师兄你呢,为什么让判官?”
为什么......
符心回想起从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自已,坐在医院的床上,而一向和蔼的姐姐在一旁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已。
“他们要让你进十王司,心,你愿意吗?”
哪怕时隔多年,姐姐那副决绝的表情,他一直都记得非常清楚。
像是只要他拒绝,刚晋升为元帅的姐姐,愿意赌上整个人生去换他的自由。
哪怕他已经变成了所有仙舟的死敌......
那时符心顿了顿,最后却微笑着回答:“我愿意加入十王司。”
姐姐惊讶的看着他,拳头握得死死的,布记血丝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你确定?那可是十王司,和棺材没什么两样的地方,进了十王司注定你一辈子都只能在阴暗的世界里前行,遭人嫌弃。”
符心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知道的。”
最终姐姐僵硬的身L松懈了下来,幽深地吐出一口气。
“那你还有什么愿望吗,只要姐姐能办到的,一定会帮你实现!”
他看着姐姐愧疚的眼神,笑得更加放肆了。
“我想一直陪着她。”
在他目光另一边的病床上,身L缠绕着绷带的白发女孩,仍然在噩梦中颤抖着不曾醒来。
姐姐目光冰冷地盯着那个女孩很久,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她现在已不记得你?”
“就算她永远都不记得我。”
这,就是他为什么成为了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