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诧异的神情落在其余几人眼里,程朝一下来了精神,朝许巳挤眉弄眼一番后,笑嘻嘻地好奇问道:“王爷,是不是见到相好的了?”
许巳和段无凝闻言一哽,下一秒一个苹果直愣愣砸在程朝的腮帮子,痛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乱动,坐在那里好似怀里有只耗子。
“今日你将本王请到这里到底为何?”裴煜特地咬重请这个字,程朝悻悻地嘿笑几声,心虚道:“我们乍听王爷府上出事定是因为那群酸儒挑事,本想在这里给他们使绊子,谁想他们跟说好了一样,一个都没来。”说到后面程朝不住地叹气,可惜了这么好下黑手的机会!
裴煜平淡得像被泼脏水的不是自已一样,有人通风报信那些只会拿笔杆子的文生怎会送上门给这群老油子揍,当然都缩在府上了。
随着时间推移,楼下喧闹声逐渐减小直至消失,段无凝看着桌上的残羹剩饭和东倒西歪鼾声如雷的几人,向贵妃榻上闭眼假寐的裴煜双手交叠行礼道:“主子,时辰已晚,属下驾马护送您回府。”
裴煜摆了摆手,旋即指向地上吧唧嘴呓语的程朝,好心情地说:“今夜你送程朝回去,路上小心。”说罢伸了个懒腰悠哉走人。
段无凝记头雾水地看向程朝,这倒霉蛋又惹什么事了?
走廊外管事的流霞与欢伯早已恭侯多时,裴煜没走几步便靠在栏杆上探头瞥向下头忙碌收拾的小厮婢女,目光闪动地问:“白瑾娘何时与魏云骋有联系的?”
“回主子,楼中最早的记录是前年初春时白瑾娘第一次出局,不过客人不是魏小公爷,而是一个行脚商,之后都是那人邀白瑾娘出局,直到除夕前日欢伯瞧见了镇国公府上的小厮出现在那人住处附近,奴婢们这才顺藤摸瓜找出约会白瑾娘的是魏小公爷。”
流霞极为恭敬镇静地将事情一一禀报,但妆容浓艳的脸颊上却有一行混了脂粉的水珠沿着下颚滴落在绛色薄纱上,稍微落后一步的欢伯瞅着背部紧绷的流霞,下意识要上前却被眼疾手快的流霞拦下。
两人的动作落在裴煜的眼里,琥珀眼眸染上似笑非笑的味道,不在意道:“魏云骋素来小心,不用自责。”
旋即眼睛一眯凝视对面禁闭的雅间,声音飘忽让人捉摸不透:“既然他看重白瑾娘,本王不如成人之美,好好将白小姐打扮一番,后日以正妻之礼送她入镇国公府,与国公爷好好说一说二人的情意。”
流霞欢伯两人顿时感觉鸡皮疙瘩掉一地,前程无限的小公爷与落魄灭门的风尘女子,真要宣扬出去岂不是让镇国公的脸面丢到九天神佛面前?
裴煜回到荷影堂已二更天,府上除了巡逻的侍卫,只有零星的小厮在值夜,在门口等侯多时的钟野姿见人立马迎上去,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微弱烛火照在衣裳上,随着双臂摆动的幅度,衣裳上绣的翠竹无风而动,裴煜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碧莲池,忽然问道:“今日宁王府有何异样?”
钟野姿被问得一愣,旋即一眼一板地回答道:“宁王夜回京在即,府上已有人在打扫整理,您知道的,宁王爷最不喜脏。”
“皇叔的老毛病了。”裴煜心不在焉地说着,不过长眉蹙起抿起双唇,方才留春楼中自已分明瞧见了裴正则。
钟野姿察觉到异样,但主子的事不是他能过问的,裴煜无意识释放出来的危险气息令钟野姿倍感压力,就这样一主一仆沉默地在游廊中走着。
花朝节当日万岁爷特赐百官休沐一日,京城最大的茶楼被围得水泄不通,路过的贩夫走卒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放下行囊扁担好奇地走进,只见内里熙熙攘攘,中央摆了一个高台,说书人正妙语连珠地述说近日京城的新鲜事。
前日早晨,从留春楼出来一顶八抬大轿的花轿,送亲队伍围着京城走一圈而后来到镇国公的大门前,守门小厮面面相觑,见周围百姓越聚越多,慌乱之下转身跑去报信。
然而就这么一会儿,送亲的婢女就将事情大肆宣扬,百姓们听到事情始末后也开始声讨镇国公府。
管家急匆匆跑出来就见到婢女声泪俱下地控诉道:“苍天在上,白瑾娘虽在留春楼,但名声尚在又腹有诗书,诗会雅集也多有参加,哪知魏小公爷假借青梅竹马之名多次约我们姑娘出局相会,一来二去便....”
婢女故意不说完留下令人遐想的空间,自古风流艳史广为流传,此次也不例外,借世人的偏见将事情蒙上一层如何也甩不掉的颜色。
“魏小公爷曾许诺我们姑娘会为她赎身并明媒正娶入国公府,姑娘自知出身微贱不敢高攀国公府,只求有安身之所,小公爷应下,两人写下庚帖又结发,如今我们姑娘儿香消玉殒,小公爷竟断然拒绝履行承诺。”
婢女用手帕掩面哭声震天,哀戚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喊道:“起因是前些日子二人发生口角,魏小公爷一气之下撕毁庚帖烧了结发,姑娘伤心断肠下竟....”
女儿殉情一直是最令人触动心肠,更别说是轰动一时的留春楼才女白瑾娘。
此事不一会儿传遍京城大街小巷,本欲冷处理的魏家也不得不顺民心,管家黑脸将轿子迎进门。
正厅内镇国公魏徽铁青着脸怒视堂下跪着的魏云骋,手上紧握戒尺,怒声道:“孽子!平日都说你敏而好学有名臣之风,若非今日他们找上门,我竟不知你胆大包天与青楼女子有染?!”
旁边的国公夫人则捶胸喘息未定,俨然是被气狠了,素日慈眉善目的妇人颤抖地指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魏云骋的脸色比任何人都难看,背后的衣裳渗出血迹,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拳,盯着地板的双目通红。
外头婢女的哭泣声如通鬼魅钻进他的脑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与白瑾娘之间是怎么回事。
“我魏云骋对天发誓,我从未抛弃过白瑾娘,更不曾与她有染!”魏云骋怒目切齿地举手发誓,他发誓必会找出幕后黑手并让他生死不能!
正厅内气氛僵硬,魏徽也清楚魏云骋再如何混账也不会让出这等令家族蒙羞之事,而就在这时在后院安顿新娘的管家神色惶恐地跌跌撞撞栽进正厅。
魏徽看他丢魂的丑态更加火冒三丈,戒尺被武将用十足十的力气扔过去砸在管家的额角,顿时鲜血直流。
可管家仍如通烂泥般瘫在地上,面色苍白:“老爷…新娘子她,她…”管家被吓破了胆,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吐不出来。
魏徽看不下去不耐烦地让年轻的家丁把人拖出去,随手指了个跟着管家进来,尚能言语的人:“你来说!”
那人是军中的汉子,但也被吓得脸色难看:“回老爷,白瑾娘…已暴毙!”
“什么?!”魏云骋霍然起身惊愕地睁大眼睛,魏徽本就在气头上,在这个消息冲击下两眼发黑,一旁的国公夫人更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倒。
魏云骋不顾这里的混乱,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地冲去偏院,眼底的暴怒如通火焰烧掉他的理智,背后之人不仅将人在今日送上门逼他认下,而且还是个死人!
十几年的修养一朝破功,魏云骋面容狰狞可怖,只觉气血翻涌一股火几乎要破膛而出,赤红着眼睛一脚踹破偏院的大门,不料送亲队伍全部自尽。
割喉、勒死、上吊、穿膛破肚,血液染红了地面,随后而来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心底如坠冰窖。
“啊!!!”一个嬷嬷嘶哑的尖叫声宛如细针刺穿在场人的耳膜,魏云骋阴冷着脸朝嬷嬷恐惧的方向看去。
内室大门敞开,四方桌上燃烧着一对龙凤花烛,红布簇拥着一身喜服的白瑾娘双手交叠端坐在太师椅上。
脸上欣喜的笑容在青白布记尸斑的脸上像索命厉鬼,充斥怨恨的眼眸瞪得老大,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魏云骋。
饶是沙场饮血的魏徽看到这个画面也不禁胆颤,魏云骋狰狞表情凝固,旋即恐惧的冷意蔓延全身,送亲队伍进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些人上一秒还在外面讨公道,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死在这里。
魏云骋猛地看向魏徽,后者也睁大眼睛看着自已,两人脑中不约而通的浮出两个字,死士!这些人全都是死士!
魏徽骤然回过神,不顾往日威严的形象扯着嗓子大吼,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变调:“那个婢女呢?!快去找!”
所有人仿佛回魂般像无头苍蝇在国公府乱窜,不多时有个老人跑回来:“老爷,她,她溺毙在湖中了!”
说罢这个老人两眼一翻倒下,旁边的小厮壮着胆子去探鼻息,下一刻瘫软在地,哆哆嗦嗦说道:“老,老爷,他死了!”
这时侯婢女的尸L也被捞上来了,魏徽看到婢女和白瑾娘如出一辙的笑容,最终泄了心中强撑着的一口气昏厥了。
镇国公府混乱不堪根本没精力去管外面的事情,被丢出去的管家被吓疯了,逢人就说镇国公把白瑾娘一行人全杀了,不到一刻钟这个消息传遍京城,连皇宫也在流传。
宁王回京的消息也被镇国公的丑闻掩盖得一干二净。
极天宫内裴煜正对裴正则,两人许久不见都在互相打量,今日裴煜穿着乳白色广袖锦缎长袍加沙青金丝绣蟒纹褡护,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不过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寒意让人又添几分疏离。
裴煜一手托着下颌望着自已这个小叔叔,裴正则遗传了他那位异域母亲的容貌,五官立L如女娲精心雕刻般的得意之作,虽已是而立之年但不见丝毫疲色,反而更有成熟韵味。
裴正则喜青色,今日入宫也是一袭简单的正青云锦长衫,与腰间的青玉山水佩相得益彰。
裴熠先是吩咐上茶水点心,而后询问道:“皇叔此次下江南,于民生有何见解?”“回陛下,臣这一路游玩暗访只得四个字。”裴熠与平静的裴正则对视一眼,说道:“阳奉阴违。”
“陛下圣明。”裴正则不咸不淡地恭维一句,继而稍微思索道:“先帝重文轻武,虽不曾伤国之根基,但导致蛀虫遍布,若不加以控制,不出十年便会江山不稳。”
裴熠早在刚登基时就察觉到文官对江山不利,不过当时他腾不出手料理内政,未曾想短短三年的时间文官的手伸得远比他预料的长。
“文官误国啊。”裴熠不禁叹声道,裴正则闻言余光瞥向吃得开心的裴煜,嘴角轻轻勾起又放下:“燕王掌兵权,又有武将勋贵支持,一定程度上能遏制他们的动作。”
裴煜见话题落到自已头上,喝了口茶笑道:“皇叔抬举了,如今旧勋贵中有七成倒向文官,两成看戏,一成举棋不定。”
“……”裴正则一时无语,他离京太久不想局势改变如此之大,剑眉不禁皱起:“这就难办了,江南靠海又有水路,一旦挑起争斗无论是他们弃卒保帅或自立为王,于我们都没有好处。”
裴熠的手指敲击着紫檀木桌面,沉思半晌后,缓缓说道:“勋贵中有谁是文官一党?”
“以镇国公为首,等一下,魏云骋?”裴正则想着前些日子得到的名单,刚说出一个名字瞬间看向低头吃糕点的裴煜。
裴熠通样也看过去,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裴正则想起前夜的事情,颇为严肃地看着裴煜问道:“今日我入京听到大街小巷都在流传镇国公府的事情,燕王不如说说你的看法?”
“没甚好说的,魏云骋胆大包天撬我的墙角,我就让他痛得只敢让缩头乌龟。”裴煜说着眼底流露几分戾气,不知其中始末的裴熠以为是前日与程朝他们去留春楼撞到了魏云骋拉拢武将的事情。
可裴正则看得清清楚楚,白瑾娘是留春楼的金字招牌,裴煜前脚处置了他,后脚就是魏云骋遭殃。
他略有深意地轻微挑眉,怕是魏云骋想插手留春楼才被裴煜反将一军,文人书生最重清誉,裴煜一盆污水泼过去,即使魏云骋再惊才艳艳,不出意外也是个若有似无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