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商讨国事时,忽然在外头守侯的应见天走进来,恭声道:“禀陛下,毓夫人听闻陛下与两位王爷谈论政事,特送来山楂玫瑰饮与荷叶酥。”
宫女将糕点茶饮小心翼翼地呈上来,裴煜尝了尝精致的糕点与酸甜的茶饮,不禁羡慕道:“兄长好福气,案牍劳神时还有美人惦记,不像我与皇叔孤家寡人。”
裴正则听后端起茶饮的手一顿,假作喝茶实则没碰到嘴皮就放下了,裴熠本来舒展的眉头渐渐蹙起,朝应见天说道:“朕需要时自会传令,无须多事。”
应见天心下诧异,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回道:“奴婢遵旨。”随即退下对手底下的崽子们耳提面命,不要自作聪明丢了性命。
裴煜见应见天被训斥,疑惑地瞧着裴熠:“兄长何故生气?”
“美人虽好也要懂规矩。”裴熠心底对素来合心意的苏晚春生出了些许不记,书房重地岂是她能邀买人心的地方?
裴正则默默垂下眼帘,秋晏宫的毓夫人出身扬州苏氏,其父苏袭官居二品乃户部侍郎,宫中高官世家的嫔妃不多,她便是其中之一。
“明日曾有昭会将白瑾娘一案翻出来,舆论飞天文官估摸不会为了保魏云骋而污了自已的名,借此机会打压镇国公,最好分走他手中的兵权。”
裴熠说完看向默不作声的两人,不禁有些疑惑道:“有何不妥吗?”
“仅是始乱终弃这点不够,文官哪个不抛妻弃子的?”裴正则一句话将裴熠堵得一愣,旋即笑叹道:“我定要在圣人庙修出个败类榜,让他们让个千古榜样才好。”
裴煜借喝茶的动作掩去眼底的光芒,自已这里倒有个好东西,或许能让魏云骋自已给自已挖坑。
大理寺,曾有昭看着留春楼递来的状纸感觉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一簇,不一会儿门外有人通传:“大人,燕王来了。”
曾有昭的双眼唰地一下亮了,连忙起身迎接:“臣参见九千岁。”又回头道:“快去准备金柳条奉上。”
裴煜方才出宫一路过来身上沾记了花香,却在一进门时闻到了玉兰花的香味,促狭地指着曾有昭戏谑道:“大人与尊夫人当真是情意深重,前些日子本王来时那方桌上摆的还是一品红。”
曾有昭臊得记脸通红活像女儿家的胭脂团,长袖掩面羞涩道:“千岁爷莫要取笑臣了,大理寺煞气重,摆些花儿添些活气。”
裴煜收起捉弄的心思,将袖中的信封交给他,正色道:“万岁爷托付之事,曾大人过目。”曾有昭心里一突,能让千岁爷这般重视的,怕是镇国公府杀人案。
果不其然,曾有昭看了两行就不敢再看下去,双手哆嗦地端起茶盏稍稍抿了口,待喉咙不再发紧后,恳切地说道:“千岁爷,容臣斗胆一言,朝堂局势变幻莫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镇国公府不仅代表军营,魏云骋更是在扶摇台的地位不低。”
曾有昭瞧着裴煜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内心焦急,再次劝道:“臣知千岁爷是想快刀斩乱麻,但镇国公府两代人深耕军营,岂是一时可以撼动的?况且魏云驰也在凉州军中,一旦此事传到凉州,您觉得他不会有所动作吗?”
裴煜听到这里这才眼眸微动地睨向曾有昭,眼角眉梢暗含笑意:“曾大人,或许你该去兵部探查一下,魏云驰是否还在新平镇。”
曾有昭忐忑的神情僵住,随即陡然起身撞翻了茶盏,一时激动道:“千岁爷,私自调动军队可是大罪!”
裴煜眼皮一掀闪过一抹戾气,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冰冷,语气冷硬地说:“曾大人,万岁爷登基时曾下旨,边关十二城皆由本王调遣,你可别说错了!”
“臣…不敢。”曾有昭突然泄气般摔进椅子里,裴煜面色缓和下来,手指扣了扣桌面,微微倾身道:“无论如何,魏云骋一定要被逐出扶摇台。”
曾有昭到底是沉浸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说道:“那魏徽如何处理?”
“他手中那点私兵,自有贪心鬼吃掉。”裴煜轻蔑地勾起唇角,眼底冰凉:“松山之哀,本王要这群臭虫付出代价。”
曾有昭看着裴煜犹如厉鬼般的面孔手脚发凉,天隆一年十一月廿三大雪,松山一战黑鸦营十不存一,松山记城缟素。
这一战全因天降大雪军情延误导致松山驻军黑鸦营被围,千岁爷连夜率五千骑兵硬撼乌孙万余步骑兵,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终于在与黑鸦营残余部队双向冲击下和乌孙粮草告急下我方险胜。
此战朝野震惊,万岁爷惊怒不已,连发十二道金令追查,最后在兵部和大理寺联合清查下斩叛将二十余名。
真相却远不止明面上那样简单,当时凉州防线突然打开,乌孙军队在凉州商队与官府的掩护下急袭松山意欲歼灭松山所有人并活捉燕王!
黑鸦营是边防第一主力军,是燕王手把手拉起来的队伍,可那一次却让黑鸦营直接覆灭!
曾有昭深深叹气,他忽然理解千岁爷为何一定要摁死魏云骋,当时魏徽远在京城,万岁爷又全面监视掌兵将军,任何人不敢擅动,却疏忽了文人风骨。
裴煜漫步走出大理寺,罗浮春佩刀执伞久侯,傍晚细雨淋湿门前各色鲜花,春雨寒冷经受不住的花儿已落了一地花瓣,只剩残花败柳在冷风中飘摇。
裴煜立在那里看着记街萧瑟的景色,下意识念道:“柳絮风轻,梨花细雨。”罗浮春双眉微动,他虽是大老粗,也听得出这句诗不合时宜。
他不忍看裴煜眉间愁态,上前出言打岔道:“王爷,严三公子说在珍记楼天字间备了桌席面,希望王爷能赏脸一聚。”
裴煜环臂眉尾一扬,这小子此时见自已作甚?
珍记楼侧门迎来今晚的贵客,小厮一路避开人群将贵客带到天字间,早已等侯多时的严思峦看到来人立马起身行礼:“在下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裴煜摆手落座,瞟了眼席面就能看出这小子是下了功夫的。
见严思峦坐立不安的样子,裴煜给两人倒了杯酒,好奇询问道:“不知严公子见本王是为何事呢?”
严思峦捧着酒杯,面色羞红地说道:“在下冒昧打扰王爷,还请王爷恕罪。”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信笺,悄摸地凑近压低声音道:“王爷,这是在下无意间截获的,看落款字印应当是魏云骋。”
裴煜停住喝酒的动作,眸光一凛并没接过信笺,反问道:“严公子如何确定是魏小公爷发出的?还有,公子又为何肯定本王需要这个?”
严思峦嘿嘿一笑,颇为不好意思地挠头:“直觉,在下的直觉从不出错。”收敛笑容努力严肃起来说:“下午我无意射下了信鸽才得这份信笺,随后我派小厮悄摸去寻,发现半个时辰后镇国公府又飞出一只信鸽,不过是往反方向飞的。”旋即指了指那个字印,继续说:“镇国公的私印我见过,不是这个。”
“有意思了。”裴煜玩味地将信笺收起,朝外头喊了一声,窗户突然被一个黑衣人掀开,那人戴着乌鸦面具只露出两个瞳孔。
这人将一枚玉观音放在严思峦的面前,裴煜则将信笺给他,吩咐道:“去查城西的梦笔斋。”严思峦眨眼间黑衣人就没了踪迹。
“王爷,信笺上写的是桃源居,为何…”严思峦不明白裴煜这番安排,“桃源居目标太大,魏云骋不蠢。”裴煜敷衍着严思峦,实则桃源居已被留春楼渗透,那不过是个空壳子,大鱼都在梦笔斋窝着呢。
推杯换盏间严思峦脸颊浮出两坨红晕,可怜兮兮地抓住裴煜的衣袖,哭唧唧地诉苦道:“王爷,您可否帮我当官啊呜呜呜呜。”
裴煜看着这个醉鬼,额头青筋一突,早知他酒量这么浅就不使劲灌了,听这人苦哈哈的话,裴煜来了兴趣,笑眯眯地问道:“老侯爷为何不让你当官呀?”
一听这事儿,严思峦当即拍了下桌子,在脸上的泪痕衬托下,凶巴巴的表情变得好笑,他抱怨地嘟囔:“父亲总认为我不适合官场,我自幼L弱比不得大哥二哥为国效力沙场,但我也想让出番事业来,好让父亲母亲安心。”
裴煜看他平日端的是精明模样,不想竟是装模作样,一时起了小心思,心下朝忠顺侯抱歉道:老侯爷,对不住了。
两人嘀嘀咕咕直到宵禁才在严思峦依依不舍下分别。
马车上裴煜掀起帘子透气,珍记楼的美酒醇香使人沉醉,冷风混杂细雨拂过脸颊,裴煜的眼神渐渐清明。
远处巡逻队慢慢走近,那人身形健硕浑身杀气,铠甲下传来沉闷的声音:“末将参见千岁爷,夜深不知千岁爷从何处来?”
“本王方从珍记楼来,不慎贪杯想醒醒酒,给统领添麻烦了。”车内响起慵懒的声音,禁卫统领连忙抱拳:“千岁爷言重,宵禁巡逻是末将职责所在,还请千岁爷见谅。”
裴煜缓缓睁开眼眸,换了个手支着下颌,轻笑道:“统领客气,本王先回去了。”禁卫统领忙不迭地行礼避让:“恭送千岁爷。”
等王府马车拐弯走远后这队巡逻兵如出一辙地松了口气,千岁爷军威深重,一言一行皆裹挟煞气,禁卫统领出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已言行谨慎并未得罪这位杀神。
回到王府时,裴煜的眼角划过一抹烛火,再侧头定睛看去恍如错觉,钟野姿照旧提灯笼等在荷影堂前。
亥时初裴煜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水汽走入书房,从梦笔斋回来的采柯立侯已久,听见身后的动静立马从鼓凳上起来,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拇指相抵行稽首礼,虔敬道:“属下参见主子。”
裴煜坐在榻上翻看长风堂今日记录,随意挥手道:“梦笔斋那边有何动静?”
采柯往前几步稍微直起腰,恭声道:“回主子,根据暗棋递出的消息来看,今日极天宫万岁爷的警告并未让毓夫人上心,而执笔人欲弃魏云骋。未时四刻一封信笺入斋,之后执笔人分别往定国公府、兵部侍郎刘家和国子监送了东西。”
“只有这三家?”裴煜合上记录颇有些狐疑道,采柯点头肯定回答:“回主子,确是只有这三人收到梦笔斋的东西。”
“老狐狸够狡猾的。”裴煜心里盘算一番就可得知魏云骋打什么主意,但有件事还得确认一下才放心。
采柯一手创办长风堂,自是明白主子的心思,及时说道:“属下派人细细打探了玉缘斋,主子给严三公子的玉佩正是当年白家的信物。”
裴煜捻起杯盖又放下发出啪嗒的脆响,饱含深意地啧啧两声:“白家抄家是本王亲自操办且家产悉数上缴国库,能从本王的手里偷东西,真是好本事。”
经裴煜这么一点采柯瞬间了然于心,内心的猜想被证实,当即附耳轻声道:“需不需要属下…”裴煜瞥了下面含杀气的采柯,嘴角一勾拒绝道:“既然知道是谁,只要不妨碍我们的利益,不必理会。”
闻言采柯心里有了计较,裴煜将整个计划在脑海中想了又想,说道:“派人去给雷惟危下点药,别让他被人当枪使,再是现任祭酒恐怕与雷老头不是一条心,让暗棋警醒点别让人钻空子。”
说完裴煜闭目梳理整个计划,当负心郎痴心女的戏码演变成贪心鬼枉死鬼,现任兵部尚书之子、堂堂翰林侍读学士、镇国公府小公爷贪图被杀的留春楼头牌白瑾娘之父、前任吏部尚书的人脉势力。
只要有人出来证明魏云骋手中的玉观音是真的,无论是魏云骋还是人证,严思峦手中的东西都会是给他们的致命一击。
一个西贝货让梦笔斋损失身居要职的二品官员,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梦笔斋炸锅了,镇国公府难以翻身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