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唯的婚期提前了一月有余,正日子就定在了半个月后的腊月二十八。
恒玄侯府上下都忙了起来,每日上门的宾客无数。
南锦屏被缠的分身乏术,慕老太太闭门礼佛,慕嘉妍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慕芷瑶也只管每日与太子飞信诉情,慕唯倒得了半个月的清净。
只有慕芷瑶偶尔过来小坐,每次都能看到梧桐树被翻挖的痕迹。
婚期临近,慕唯也懒得再装,每次都是草草应对。
南锦屏母女始终没有任何动作,但她知道,明日的大戏绝对不会缺席,甚至会更加精彩。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戴松的到来,准备看她逃婚私奔,死状凄惨。
慕云谏曾来过一次,说本已将戴松寻到,但路遇风雪车马四散,连带着人也失踪了。
他只道是被风雪埋了,叫慕唯莫要伤心,安心备嫁。
往世慕云谏没去寻,戴松也会在大婚当日出现,本以为她主动出击,事情会有所变化,没想到戴松还是溜了。
没错,慕唯十分确定,就是溜了。
素城位于大齐边境,那里冬季漫长,常有暴雪肆虐,人们早已练就了一身与暴雪抗衡的本领,绝不会被一场小小的风雪埋了。
那她就再耐心的等一等。
若鱼又端了一件大红嫁衣进来,慕唯穿着,竟半寸不移正合身。
“往次夫人送来的不是宽了就是窄了,还是姑爷送来的好,简直就像是为小姐量身定做的一样。”
她就是穿着这件嫁衣出嫁的。
因这嫁衣是周亦卿送的,她才误以为戴松会因为介意一件嫁衣而杀了她。
戴松出身贫寒,却饱读诗书,最想出人头地、入朝为官,苦熬多年才中秀才,时常哀叹命运不公。
从她们刚到素城起,戴松就成了南锦屏的爪牙。
那时的戴松才六岁。
一碗毒药的奖励只是一个鸡腿。
后来,奖励变成了万两白银,他就偷偷拐走了慕予澈。
最后,奖励变成了封侯拜相,戴松就毫不犹豫的对她痛下杀手。
南锦屏母女倒是摘了个干干净净。
可悲,谁又何尝不是谁的棋子?
“小姐,明日戴这个可好?”
冷凝拿起一枚雕花鎏金凤钗问道。
自根须被挖出,冷星服下有所好转后,冷凝的笑容就多了许多,连带着对她的称呼也从「三小姐」变成了「小姐」。
凤钗入鬓时,清冷的面庞便增添上了几分华丽与尊贵,冷凝笑道:“真好看。”
窗外寒风肆虐,入目一片大红,南锦屏素有慈母之名,婚事自然越高调越好。
吹拉弹唱的戏班子已入了府,前院的积雪也早早就被清理干净,院墙上层层叠叠铺满了红绸,朱门重新上了色,红毯从府门直铺到前厅,两侧缀以华丽的红灯笼,偌大的红花挂在匾额上头,侯府下人全部出动,给来往的行人派发喜糖。
按照惯例,今夜是娘家人欢庆的日子。
严嬷嬷一路小跑着进来,手里拿着一封手信。
“方才门子给了老奴这个,说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送来的,一定要亲手呈给小姐。”
慕唯素手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戴松的笔迹。
「素城一别,肝肠寸断,相思绕骨,夜不能寐。今夜戌时,楚怜楼上房,盼君一叙。」
嗯?时辰变了,地点也变了。
她随手将手信交给冷凝,冷凝看过惊讶道:“小姐…”
“一个远方来的朋友。冷凝,准备笔墨。”
慕唯的手指轻击桌案,素手写下。
「得此姻缘,此生无憾,至死不悔,君勿挂念。」
将回信封好,交给了怀治,嘱咐到了戌时再去送信。
此时的前院已是人声鼎沸,宾客皆为南锦屏的母族,以商户居多,一应金银玉器使劲的往府里抬,大大小小快要堆满了整个院子。
刚到了戌时,南锦屏身边的春莺来了梨暑院,一见到慕唯便露出几分惊讶。
“夫人请三小姐去见娘家客呢。”
慕唯不疾不徐的带上冷凝直奔前院。
南锦屏和慕芷瑶对视一眼,都不明白慕唯为何还好端端的待在府里。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态,几个妇人围拢上来,对着慕唯指指点点。
“这就是要嫁进督统府的三姑娘?”
“听说生母是个不知来路的野婆娘,生下的女儿果然也毫无礼数,低贱下作,见了姨母们礼都不知道行一个!”
“哟,这是那个安氏的种?长的这么丑,都不如咱家阿瑶一根脚趾头!”
几人站都站不稳,一个劲的原地画圈,在酒精的影响下个个脸红脖子粗,还不忘指着慕唯嘲笑。
冷凝的鼻子都要气歪,被慕唯狠狠按住才没有冲出去打人。
“活腻了?”
一道妖异又肃杀的声音传入耳中,那声音不大,却使整个前院霎时都安静了下来。
几个妇人缩了缩脖颈,同时往府门处看去。
慕唯一愣,也循声望去,果然看到周亦卿正身着一袭玄色大氅信步而来。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红灯笼的柔光夹杂着月色的寒凉,缓缓照亮了那人的轮廓。
他手上戴着一枚黑玉扳指,左耳垂上挂着的耳环泛着幽蓝的月光,玄色大氅铺拖在地上,拖出一道诡异又惊心的雪痕。
狭长的凤眸慵懒的半开着,冷峻的面庞带着几分不悦,那目光似柔情若水,又似寒芒乍现。
他身后跟着一队遮挡了面容的黑甲卫,手中的长矛触目惊心,一座百鸟朝雀软椅被两人抬着,稳稳当当的放在了慕唯身边。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南锦屏顿感头皮发麻,心道这阎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稍一顿就赶紧迎了过去。
慕芷瑶悄声吩咐春莺:“快去请父亲过来。”
慕云谏不喜这种场面,便早早推说不胜酒力,回房休息去了。
周亦卿径直来到慕唯身侧,慕唯仿佛捕捉到他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欣喜,然而也只是一瞬,那人便斜斜的靠坐在了软椅之上。
南锦屏来至近前恭敬道:“不知督统大人到来,未曾远迎。只是明日才是大婚之日,不知大人…”
言外之意是今夜前来,不合礼数。
周亦卿悠悠道:“叫你家男人出来,本督不喜与女子说话,还是个没脸的续弦。”
南锦屏登时被涨了个大红脸,续弦是她最不愿提起的事,可说这话的人是周亦卿,她只好咬着唇在原地杵着,大气也不敢出。
轻轻弹去肩上的残雪,周亦卿凤眸一凝,
“见了本督,你等跪也不跪,如此不知礼数,低贱下作,可知是以下犯上?”
黑甲卫就那么直挺挺的立在一旁,众人的酒都醒了,慌忙跪倒在地行起了大礼。
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大,慕唯竟也欲随之跪倒,周亦卿俯下身一把扶起她的小臂,将人拉坐在身侧,幽幽道:“你若跪我,我便将她们全部杀了。”
众人皆一哆嗦,寒冬腊月的天气里,额头冷汗直冒。
慕唯也手心冒汗,周亦卿手握精兵,城府极深,在朝中屹立多年从未吃过谁的亏,至少那一世直到她死,他都始终翻云覆雨,任谁也撼动不得。
只是此人脾气古怪,还有些嗜杀。
每当他想杀人时,都会下意识的转动那枚黑玉扳指,就像现在这样。
周亦卿修长的手指一指方才那个妇人,轻轻一挑,便有一名黑甲卫上前意欲将人强硬拖走。
正是方才说慕唯低贱下作的妇人。
慕唯眉心一跳,忙说道:“她只是恶语相向,罪不至死,不如稍加惩戒如何。”
周亦卿凝眸看了她许久,方朱唇轻启:“听你的。”
慕唯暗松一口气,真不是她圣母,方才对她说三道四人的太多了,如若全都由着周亦卿,他能几个眨眼间就将这里变成修罗场。
一名黑甲卫拿出一个满是倒刺的藤鞭,他贴至耳边哑声问道:“打多少?”
男人的呼吸有如热浪一般在耳边翻滚,慕唯有心躲上一躲,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锁住。
“十、十个吧。”
男人轻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