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层诊室旁放着几个透明的玻璃陈列柜。
林克斯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器官,有些是纯血肉组织,有些则拼接了合金类的材质,摆在那样的柜子里面,像一块块血肉蛋糕。
导诊台上漂浮的光屏能看见预约号的病人,大多都是器官移植。
系统：【早衰是新世纪的癌症。】
对于可以实现永生的人类来说,没什么比这个病更可怕了。
【如果是单个器官的衰老,大多数通过移植就可以治愈,但若是全身的早衰,就麻烦了。】
［警惕早衰！出现这几个症状要注意！］
电梯门口贴着许多的科普宣传语。
您好我想问一下我的纳米肺预约号还在吗
哦,稍等,我看看……林克斯赶紧过去手忙脚乱地拖动光屏。
额……第三诊室！
系统：【这种病只会出现没有经过基因筛选的穷人身上,有钱人一般会剔除自身大半的致病基因。】
导诊台前方正对着一个监控摄像头似的东西,林克斯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被判定为形迹可疑,他只在没病人的时候假装整理档案,实际偷偷翻看一下。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三两个黑色的机器人来楼层里巡逻,和当初检查站的型号有些相似。
它们会随机停在路人面前。
请验证您是人类。
啧。虽然大多数病人不耐烦,但早已习以为常,在它胸口前的屏幕点了几下。
验证成功,祝您早日康复。
机器人们巡视了一圈便下了电梯。
林克斯又开始整理档案。
能被放在这里的东西大多不太重要,只是一些过往病历的备份。
他蹲下,摸到了底层,那是保存在这里最久远的一批档案。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叩叩
导诊台忽然被敲响了,林克斯做贼心虚般一下站了起来。
哎哟！头直接撞上了柜子,差点自己喊了出来,赶紧捂住了嘴巴。
原来是护士拿了一沓锡箔纸传单递给他。
把这个贴到那边去。
好的！
他接过,顺便看了一眼。
［预防医托,谨防诈骗］
林克斯把这些都贴到电梯门口的显眼地方。
等上午的预约时间段过去了一波,他迎来了第一个空闲时刻。
就是这个！耳钉里传来夏莉激动的声音。
他把这张复印件抽了出来,放到最上面。
【纳尔森年龄：73
多器官早衰综合征（已进行器官移植四次）,病情未得到较好控制】
档案的照片里,纳尔森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然而在人人都停留在二十五岁的世界里,这已经足够不正常了。
林克斯找到了他最后一次复诊的时间,是……五个月前。
去找他的主治医师。夏琳说。
您好您好请问……身后又传来了病人的声音。
您好,需要什么帮助吗林克斯急忙坐在了导诊台边。
哦,乔医生今天上班吗我想咨询一下合金器官的移植。
漂浮的光屏上可以看到每个医生的出诊情况,而那个乔医生,正好是纳尔森先前的主治医师。
他有事外出了,我带您去他的办公室等待吧。
哦,好吧。虽然病人对这一流程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林克斯走了。
总有种罪恶感呢……
系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额,这里是……然而还没等病人说完,就被打晕了。
林克斯把他拖进了卫生间里的马桶坐下。
抱歉抱歉。他从那人的兜里掏出了病历,就诊卡等。
翻看了一下,还好,此人是第一次就诊,还没留下什么病历和档案,只是来咨询一下器官的替换,也暂时没有确诊什么要紧的疾病。
呼……罪恶感减轻了些许。
9号——9号在吗
叫你了！夏莉的声音从耳钉传来。
林克斯怀疑地看了一眼就诊卡,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把它颠倒了。
这里这里！他急急忙忙赶过去。
诊室里很干净,床帘都遮着,偶尔闻到一丝消毒水味。
由于这个病人是男性,所以林克斯现在总算可以摆脱那条针织裙子了。
医生是很普通的医生,口罩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带着眼镜。
于是两人开始沉默地对视。
请问可以给您提供什么帮助吗医生没见过这么安静的病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大部分病人都急于介绍自己的症状。
额……林克斯脑袋宕机。
你肺不舒服。夏莉适时提醒。
我有点喘不上气。他说。
然后,心脏也不太舒服……林克斯努力回想起电梯旁宣传海报上的症状。
有没有早衰的可能
医生看了一眼他空白的病历,推了推眼镜：是不是熬夜了
啊没有呀。
医生的手上带着白色塑胶手套,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林克斯的脖颈。
既然都到了医院,就不要骗人了吧。
他低头,才发现在自己胡乱卸妆的时候不小心把口红蹭到了身上。
只好尴尬一笑,用手用力擦掉了。
诊室连着医生的办公室,就在林克斯琢磨着怎么溜进去的时候,耳钉里传来了夏琳的声音。
拖住他。
不用想就知道大概是她们来了。
林克斯只好打起精神应付医生的问话。
好吧。医生见过不少莫名其妙地顽固病人：把衣服撩起来吧。
啊
你穿那么厚,我怎么听得到。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了听诊器：不是心脏不舒服吗
他见林克斯半天没动静只好顺着对方的衣服下摆塞了进去。
你的体温一直那么低吗
林克斯的身体僵住了,他能清晰感受到那块圆形的金属胸件在他皮肤上游走。
嗯医生见他不回话,抬头看了一眼。
额……额,今天有点冷。他下意识想要揪着头发。
心跳……确实有些迟缓吧,不过还不能确诊。
是,是吗
我去办公室给你开点检查吧。医生说。
这怎么行！
医生你再仔细听听。林克斯赶紧叫住了他。
夏琳一直没有说话,他也无法得知对方的状况,万一刚好撞见,那就糟糕了。
林克斯觉得自己实在束手无策了,他完全是在胡搅蛮缠,医生大概率会拒绝并让他滚蛋,运气差点还可能被拖入黑名单。
检查已经结束了。医生说,但手一直没有抽离。
林克斯直接摁住了他的手：再听听。
隔壁传来了细小的响动,这让他更坚定地不能让对方离开。
好吧。医生无奈地说。
也许是心虚的原因,林克斯一直不敢和他对视,但偶尔的目光接触,让他觉得此人十分眼熟。
由于刻意调高了一些体温,毛衣底下慢慢变得温热了起来,却把金属的胸件衬得越发冰凉。
他忍不住挺了挺胸,那东西游离在皮肤上带来些许颤栗感。
在第三次被擦过胸前的敏感部位时,林克斯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你到底在听哪里！
不是你叫我听的吗医生反问道。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一瞬,忽然,他猛地推开了医生。
总算想起来这家伙到底是谁了！
你你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该在四十三区的吗
竟然是当初企图给林克斯做全痛眼球移植手术的那家伙！
哎呀……医生被推到了桌子上,杯子掉落下来,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公立医院工资那么低,赚点外快很正常吧。
乔恩斯把口罩摘了下来,露出了那张熟悉的,有些欠揍的脸。
也许是事情败露,隔壁办公室的翻找声越发肆无忌惮。
林克斯把拉链严严实实地拉了起来,见到他这张脸简直咬牙切齿。
干什么,我已经很纵容你们了！乔恩斯看他忽然朝自己走来：我甚至都没报警……
啊……
他毫不留情地给了这家伙一拳。
诊室里的东西叮叮当当地扫了一地。
扭打了一番后,两人最终分别蹲在墙角抽着烟。
医院能抽烟么
管他呢。乔恩斯率先点燃了打火机。
喂,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早说嘛。
比起闯进去被你们揍一顿,还不如玩弄一下自以为藏的很好的骗子呢。乔恩斯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于放肆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只好被迫闭上了嘴。
你……算了。林克斯郁闷地大抽一口烟。
你现在还和那个仿生人在一起吗对方却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揶揄问道。
干什么林克斯赶紧捏住了耳钉掩盖起来——虽然他早在夏琳去了隔壁后就关掉了。
在我们医院,喜欢上仿生人可是精神病的一种……
关你什么事！他忽然提高了声调,在意识到后又压低了声音。
滚！他略带威胁地说。
叩叩叩
乔恩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两人身体一僵。
稍等！他赶忙戴上了口罩：上一个病人还没结束,请您稍等片刻。只敢拉开一丝床帘防止外人看到里面一片狼藉。
敲门的却是巡逻机器人,大概是听到了房间中的动静。
乔恩斯只好开了门缝把身体挤出去。
请验证您是人类。
他操作一番后机器人却没有离开：根据红外检测显示,您的诊室中还有他人。
额……我是医生,里面有病人很正常吧,快走快走！乔恩斯驱赶道。
在医院系统里,医生的权限比机器人高的多,虽然它仍有疑虑,但只能离开。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再次挤进了门缝里他赶紧问林克斯：那些家伙可没那么好糊弄。
马上马上……林克斯敷衍道：唉,对了,你还记得纳尔森这个病人吗
作为医生,当然不是所有病人都记得的,但纳尔森,倒是有些印象。
是个穷人,确诊晚了,做了四次手术都没什么效果,大概时间被花光了吧,很久没来复诊,多半是死了。乔恩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这种事很常见,实际上百分之九十晚期的病人都是这样的结果。
至于更多的资料,都在你们手里了。他指了指办公室门。
外面似乎传来了一阵骚动,吵闹声甚至穿进了隔音诊室门。
怎么回事林克斯掀开床帘看了一眼。
麻烦了……是先前打晕的那个病人醒了过来。
此时他正惊慌地和巡逻机器人描述着林克斯的外貌。
室内一阵玻璃打碎的声音,他回头,透过窗户看见夏琳从隔壁跳了下去。
走！她说。
诊室的门开始被人从外面大力撞着。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里面还有病人……要是被发现包庇罪犯,乔恩斯的职业生涯就要到头了,他赶紧堵住了门。
林克斯跑到了窗前,莫塞拉早就开好了飞艇在下面接着。
跳下来！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散开。
脚踩着窗沿,看着37层的高度确实有些忐忑。
窗外的风很大,把大衣吹得飞起,遮挡住了视线。
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林克斯,然后果断往下一拽。
系统：【公主来噜！】
你也想挨揍是不是！凌乱地跳到了飞艇上,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莫塞拉就猛踩了油门。
好在赫兰扶住了他,对方的体温偏高,林克斯被烘得暖呼呼的。
医院像进入了预警模式,玻璃里都透着红光,远远就能听见滴滴滴的声音。
打开光脑,新闻上已经迅速播报了此事,在采访中的乔恩斯苦着一张脸,夸张地诉说自己是怎么被威胁和殴打的。
林克斯只看了一眼就关掉了。
身后有东西在追着他们,看起来像无人机之类的,夏琳打掉了几个,但部分仍然穷追不舍。
莫塞拉狂奔到了一片贫民区似的地方——黑压压的建筑十分低矮,裸露的钢筋不规则地排列着。
飞艇弹到了地上,他跳下来,把钥匙丢给了夏琳,对赫兰说：我俩处理一下那些东西。
这里的流浪汉倒是不常见到,但空气中一直弥漫着烧焦的金属味。
夏琳一路把飞艇滑进了地下仓库般的地方。
四周的墙壁黑漆漆的,分不清哪里是窗哪里是门。
这边这边！看着找不着路的林克斯,夏莉挥着手。
诶,这是你们住的地方吗顺着仓库一直往地下走,期间不断碰倒了各种杂物,他有些不确定地道。
没办法,市中心房价太高。夏莉有些尴尬地说道。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
*
有着医生这样体面的工作,乔恩斯自然是住在近市中心的高档公寓。
虽然今天有些小小的倒霉,但他声情并茂的卖惨让院长不得不给他涨工资弥补一下心理创伤。
所以乔恩斯其实心情不错。
公寓里黑黢黢的,不过很快就会变得明亮又舒适,然后倚靠在沙发上喝一杯人造咖啡,再好不过了。
他朝门锁按下了自己的指纹。
等等……
虽然是个武力值为0的医生,但乔恩斯能频繁地赚黑心外快总是会拥有一些敏锐的危机感。
靠……但为时已晚。
门被人从里向外打开。
医生,你能帮我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