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后,沈缮假借着要给教沈云初练剑的名义,将时侑之和沈明珣留在了厅内。
时侑之看向沈明珣,侧眸含笑道∶你也要走吗
沈明珣倒是很想走的,尤其是面对一个不熟的人。可她转念一想,将客人独自留在厅内,有点太不够意思了。
况且还是与原主交好的人。
但是二人如此对坐,沈明珣倒觉得格外生分,不自在。
于是她环顾一圈,看向庭院,走,当然走啊,我就喜欢饭后到院内走走,时公子,你也要一起吗
好。他嘴角依然上挑着,可眼尾晕出一抹淡淡的忧伤。
竹苑深深,覆陌冬雪。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沈明珣走的步伐慢,时侑之便跟着她一起慢下来。
时公子,你这些年一直在青城做生意,你会想家吗
时侑之垂下眼,有别样的情绪在眸中翻涌,就是因为想念,才回来。那你呢,你在永安城的时候,会想念……京城里的时光吗
他说话时,微微偏过头看她,喉结滚动了几下,像在压抑着什么。
沈明珣抬头看向天空,冬日里阳光并不常见,云层绵延千里,压得天色灰蒙蒙的。
永安城是她养病之居,京城是她安身之所,可这两处于她而言,都没有什么记忆,也没有什么留恋。
要说想念,还谈不上;京城里唯一能让她牵挂的事,便是时青师姐的下落。
她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京城又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离开,它一直都在这里,我想回来就回来了呀,我这算是……留念吗
时侑之闻言轻轻笑了笑,当然算。他眉心微动,明珣,有一日,你愿意为了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沈明珣回眸灿然笑道∶当然,只不过这天大地大,我不会只待在这里。
这里毕竟是书中的世界,是虚无缥缈、一梦南柯的。她每次合上眼,都害怕睁眼醒来她所做的一切会化为飞灰,成为彻底的空想。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她还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至少在那里,她真真实实的存在过。
时侑之小心翼翼道∶那若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走呢
一阵朔雪袭来,扑落尘间万点,卷走了他唇齿间的呢喃软语。
竹摇万倾,叶片上的碎冰稀拉拉摔了下来。
他捏住袖角,举过她的头顶,为她挡下所有刺骨的寒意。
随后晃了晃袖摆,让化在袖摆上的冰碴掉到了地上,才肯收回手。
他的目光温柔如秋水,销神化骨,刚刚起风了,有些碎冰掉了下来,没冻着你吧
没有没有,多谢时公子。
她仰起头,短暂笑意后露出迷茫失落的目光,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他抿了抿唇,轻呼一口气,敛起所有的神色,无事,一些闲语罢了,都不重要。明珣,你还是唤我侑之吧,以前你我之间都是这样称呼的。
侑之。沈明珣尝试着唤了一声。
时侑之从怀里取出一个檀木做的盒子,将它放在了沈明珣的手心里,这是我自己做的首饰,你看看合不合适
沈明珣打开檀木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对金丝镶嵌的青鸟步摇,青鸟振翅欲动栩栩如生,每一个花片上都嵌满了青绿色的羽毛,在光的照耀下,浮动起片片华彩。
青鸟的嘴中衔着一颗珍珠,有一串红宝石做的流苏穿过珍珠,自然垂在两侧,犹如衔梅报春。
喜欢吗时侑之挑眉笑道。
沈明珣将盒子推回到时侑之的手里,这太贵重了。
时侑之垂睫低眸,接过檀木盒,取出里面成对的步摇,柔声道∶都是一些常见的珠宝,倘若无人赏识,无论是多么稀世的珍宝,都会暗淡无光。明珣,你愿意做这个赏识的人吗
他的目光清澈,一望见底。
好。沈明珣不再推却,应了下来。
来,我来为你簪上。
时侑之微微俯下身来,他偏过头将一只步摇簪在了她的发间。
拂袖间,沈明珣可以闻见扑鼻的桂兰香气。
他的鼻尖微微蹭过沈明珣的耳畔,一股冰冷的凉意从她的耳尖划过,带起一阵酥麻的痒,那股痒顺着皮肉往下钻,直钻到心里。
随后,他又侧身将另一只步摇也为她簪上。
阴沉沉的云层突然拨开一角,漏出金灿灿的光芒。光芒擦过他的侧脸,落在少女的脸上,为她织作金裳。
青鸟相绕发间,与日光相耀,她微微侧头,便能听见耳边叮当叮当的清脆响动。
很好看。
金光铺落在少女的脸颊上,染开朵朵红晕,他久久凝视着她,一时分不清是胭脂更红还是她的脸更红。
他想,就这样待在她的身边便好,为她挽发,为她簪取鬓边步摇。
世有明珠,世人慕之倾之,而他的心里也藏有一颗明珠,也藏着他千千万万的倾慕。
临别前,他又取出一串黑色箔金的琉璃珠放在沈明珣的手心里。
他心疼得蹙了蹙眉∶明珣,你清瘦了许多。夹着一声清浅的喟叹,前些日子我在青城都知道了,这是我在观里请来的,一个祈福求安的小物件。
风起忽作幕,新雪没辙痕。
少年人的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沈明珣的视线中。
……
小姐,松青新换了棉被,可暖和了。松青抱来一个小药罐仔仔细细地敷在沈明珣的指节上。
沈明珣窝在蓬松暄软的被褥里,抽了抽鼻,松青,我怎么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松青抬头猛吸一口,将面前的药粉吸了满面。
阿嚏!阿嚏!松青捂着脑袋连打几个喷嚏。
沈明珣怜花惜玉般地轻抚她的后背,双指轻挑,将一张写满朱砂的符纸点在了松青的背上。
倏忽间,符纸便隐没无形。
松青,松青你没事吧沈明珣焦急道。
松青用袖子抹了抹脸,长呼一口气,没事没事。她的鼻子动了动,一双杏眼睁的溜圆,糟了!是炉子!
她急匆匆地将将药罐放在了桌上,冲进小室内。
不一会儿,松青灰头土脸地抱着水壶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姐,水烧干了,小姐的汤婆子可能要等一会儿了。
沈明珣安慰道:没事的,你人没事就好,里面的炉子熄了吗
熄了,小姐我去别屋烧水去,一会儿回来灌汤婆子。
沈明珣微笑着点过头,小丫头撩起被炉灰蹭得黑扑扑的裙摆,小跑着走出门。
烛光跳动,沈明珣从枕底翻出一个罗盘,她轻轻念动口诀,一道金光从罗盘的中心缓缓飘起,飞入户外。
三,二,一……!
一道轻快的淡绿色身影扑进室内,从毛毯里取出两个个汤婆子塞进了沈明珣的被窝里。
沈明珣餍足地眯起眼,示踪符起作用了。
小姐,这样暖和些了吗
沈明珣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将被窝下的汤婆子塞进了松青的手里,你一个我一个,这样我们就都不冷了。
这一句话,不知怎的触动了松青的心弦,她感觉鼻尖一酸,一股暖流从掌心流淌到心底,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暖和了许多,都不像是腊月里的天气。
她抿了抿唇,扯起一抹笑容,谢谢小姐。
可这抹笑容还没持续几天,便从嘴角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一日,天还未亮,便听见院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有鬼啊!松青哭喊着从院里跑出来。
惊动了隔壁屋里的沈缮和沈云初。
松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到沈缮的面前哭诉:老爷,小姐院子里有鬼,有鬼啊!
沈缮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他严肃道:大白天,哪来的鬼。
松青哭得呜咽咽的,老爷,因为是在大晚上啊!我每天深夜里都能听见击剑的声音,一出门查看,那声音就离奇消失了!
松青将沈缮引到杏树墙下,指着树梢上的折断的枝杆,这棵树每天都会被折断枝叶,切口处仿佛被刀斩过般光滑锋利。
松青在树下守了好久,什么人都没看见,一去睡觉就能听到砍树声。
沈缮起初是万分怀疑的,但和松青一起在树下守过几次后,也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第二天用膳时,沈缮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饭刚放进嘴里,他便歪着脑袋枕着胳膊睡着了。
沈明珣戳了戳沈缮的手肘处,爹,你怎么了,要不要上床睡
沈缮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露出眼底的乌青,爹没事,爹就是太困了。话刚说完,他便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沈明珣又好奇地拽了拽沈云初的袖子,姐,爹爹最近在忙什么吗
沈云初俯在沈明珣的耳侧轻声道∶可能是公事吧,最近魏国公一事还未结案,父亲常常在书房里忙到深夜。
可几日的观察下来,沈明珣发现不止沈缮白天犯困,就连松青站在她的身边也连连打哈欠。
两个人的眼睛像是被地痞流氓捶了一顿般,眼底深深陷了下去露出疲态,浮起有一半眼睛大的乌青。
一日,松青坐在炉火边,打起了哈欠。
沈明珣调皮地捂住她的嘴。
松青猛地睁大了眼睛,清醒了许多,含糊不清道∶霞姐,霞姐。
沈明珣凑到她的耳朵边,笑吟吟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难不成半夜抓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