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临漳这般爽快答应,倒让沈纯一倍感意外,甚至起了几分狐疑。
殿下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莫不是有诈
卫临漳双眸平静若湖面,又深又黑,他轻扯唇角:爱卿所愿,孤自是奉陪到底。
他说到后四个字的时候,直勾勾地看着沈纯一,倒把她看得浑身发毛。
想起上次酒醉后身上的异样,沈纯一不免起了几分犹疑,打起了退堂鼓。
她的性子就是这样,敌进她进,甚至要针锋相对,格外强势,毫不相让,但若是敌退了,她反而也小心起来,不敢贸然上前了。
若不,比酒之事还是改天纠结片刻后,沈纯一主动提出,臣突然想到,碧云寺乃是佛门圣地,清净修行之处,若我们在此开怀畅饮,大醉不醒,岂不是过分猖狂,影响师父们的道行。
沈纯一越说越觉得很有道理:这酒约了何时不能喝,咳咳……这般细想,此地似乎真的不是很合适,毕竟明面上咱们还是为陛下祈福做功德来的。
卫临漳对此不置可否,对于某人临场露怯的行为,他早就学会了假装没看见。
其实方才他的心情也有几分复杂。
若是沈纯一这次真又酩酊大醉,又会做出什么离谱的行为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
但无论如何,他这次不会像先前那么纵着她胡闹了,两人年岁大了,再那般拉拉扯扯,不太好。
如果像先前那般,在脸上弄出些不能见人的痕迹,叫他第二天如何去面对朝臣的目光,又不能像以前那般,遮着几天不见人。
他到底还是有底线的,卫临漳这样想,不像沈纯一,一胡闹起来就没了边际,做出来什么事都不令人奇怪。
那便下次吧,时间你定,孤还有几坛好酒埋在魏王府的桃花树下,刚好可以挖出来喝。
卫临漳倒无所谓时间,总归沈纯一这么多年都在他的身边,又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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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为了庆华帝而设的法会,那么为表孝心,卫临漳多少还是得去众人面前做做样子。
当他一身煞气,全身上下透着我很不好相处,不要靠近的气息大步踏进大雄宝殿之际,沈纯一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她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先一步抵达此处的年幼皇子们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顿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别人来寺庙都是来积攒功德的,卫临漳看起来倒是像来砸场子的。
除了人到了这里,她可一点都看不出他有为庆华帝的病情担忧祈福的意思。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卫临漳,本来就是走个过场,他不愿意演一幕父子情深,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卫临漳目不斜视,看都没有看跪坐在两侧蒲团上,正虔诚诵经的皇子们一眼,大步走到最前方的佛像下,随意掏出一把香,点了往炉子上一插。
整个动作十分干脆利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沈纯一看着他那点烧火棍子一般的敷衍架势和那比手腕还粗的一把香,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或许是卫临漳点火的姿势太猛,又或许是他拿的一把香太多,香条一下子剧烈地燃烧起来,甚至冒出了可见的小火苗,一大团浓郁的青烟从上方飘起,将佛像前笼罩得烟灰朦胧,熏得几个老和尚剧烈地咳嗽起来。
卫临漳像一把笔直的剑一样,立在高大的佛像前,和佛像你望我我望你,沉默地对视了一两息。
其他人也不敢让他跪坐下来诵经磕头敲木鱼,生怕这主儿脾气上来要拿他们的脑袋当木鱼敲。
就在沈纯一开始纳闷今日他怎么格外有耐心之时,卫临漳不耐烦的声音也在不远处同步响起:一般而言,孤还得在这里待多久
碧云寺的老住持尴尬一笑:呃……也不用太久,法会进行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需要师父们继续诵经,等这些香烧完,您就可以离开了。
卫临漳哦了一声,随后转身,将那插在香炉上的香硬生生拔起,在周围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径直折断整把香的一半,又将燃着的那截插了回去。
他有些嫌弃地吹了吹自己手上的灰:早说呢。
沈纯一对于这样的情景,早就见怪不怪。
其他人却不同。
几个十来岁的小沙弥挤在不远处,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而年幼的小皇子们脸色都白了,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不好的回忆,敲木鱼的频率都加快了不少,有一个在卫临漳往回走的路上,手一抖,棍子从手心滑落,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他的脚下。
小皇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五体投地,浑身打颤:皇兄……
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纯一见状,不着痕迹地往卫临漳的右侧一挡:殿下,我们快走吧,再晚些回去,宫门怕是要落匙了。
她刚刚随意一撇,倒也认出了这个倒霉的孩子。
宫变那日,这位十皇子恰好和他的母妃一起在太和殿陪老皇帝用膳,用着用着门突然被破开,箭羽穿透纱窗而入,甚至有一根擦着他的脑袋噌地钉到了食案上。
浴血的兵士闯进来,为首的几个人脸上都沾着血,看不清面容,只有身上掩盖不住的凶神煞气昭示着他们来者不善。
沈纯一走进来的时候,恰好有一颗人头,也如方才那根掉落的棍子一样,咕噜噜地滚到了小皇子的脚底下,口吐黑血,双目圆瞪。
小皇子当场被吓晕。
沈纯一没有什么为难小孩子的癖好,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防止卫临漳突然抽风干点什么,就顺便上来替他解个围。
结果没有想到她这般不起眼的举动,也引起了卫临漳敏感神经的注意。
沈卿和他很熟卫临漳半侧过身,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他的脸一半埋在逆光的阴影之下,另一半露在沈纯一的视线里,是熟悉的要找事的表情。
他一说沈卿这两个字,沈纯一就知道这家伙又要犯病。
他不认识。殿下的弟弟那么多,臣可没有那么多功夫一个个去记。
臣只用记得殿下就好了,其他人关臣什么事。
或许是这两句话在某个地方取悦了卫临漳,他的面上出现一种松快的神情,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勾,虽对她的话未置评价,却是转开了话题:走吧。
沈纯一对于训狗之术不愧是精通的级别,闻此,神色淡然地跟随在卫临漳身后,朝着门口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却突然感觉背后阴风阵阵,她奇怪地回头,殿下也不在她的身后呀
结果,一回首就看见,一根锋锐的利箭化为闪电,以飞快的速度朝着卫临漳所在的地方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