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在卫临漳身边多年,保护他几乎成了沈纯一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虽然许多时候,卫临漳并不需要她保护,但她还是尽可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说时迟那时快,沈纯一甚至还没来得及大声呼喊卫临漳,那根利箭就已然到了他的近身之处。
而此时,她的身体早已先一步做出反应,牢牢地挡在了卫临漳的身前。
与此同时,有所警觉的卫临漳一回头就看见了叫他终身难忘的一幕——箭光似寒星,粼粼闪烁着,带着不可阻挡之势,若星火坠进了沈纯一的胸口。
纯一!他脱口而出,身侧随身而起的气浪径直掀翻了附近跪坐的僧侣和供案。
卫临漳扶住沈纯一软倒下去的身体,一手托着她的肩,一手颤着去探看她的伤:你这是在做什么!我身有内功,岂需你来救
当他将沈纯一的身体翻转过来时,面前的景象简直叫他血液逆流,神魂欲裂。
一根带着白羽的长长箭矢直直插入了她的胸口,他不知道扎了多深,但秋日气温转寒,衣衫已有了厚度,可那箭镞,竟是彻底扎透了了几层衣物,乃至叫布料也连同凹下去,深陷其中。
他的呼吸也在跟着颤抖,眼前似起了白茫茫的雾气:沈纯一,你内功是吃干饭练的吗不能用剑挡就用身体来挡,你挺有能耐的啊
卫临漳嘴上在讽他,其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已然思绪混乱,无法思考,他怕自己疯掉,才不得不找些话来说,维持仅有的理智。
此时的他,压根就不敢动那箭羽分毫,生怕会一不小心就要了她的命!
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先等太医来。
想到这里,他似幡然醒悟,猛地回头朝身后嘶吼道:你们都在这立着作甚,不会去找太医么
卫临漳眸色深黑,隐有血影浮动,戾声道:她若死,诸位也别想活了。
怀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想法,卫临漳觉得,在场之人都有很深的嫌疑。
皇兄……太子皇兄,已经有人去找了……一个小皇子被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白着脸,勉强出声解释。
他看出来了,再没人出来说两句话,皇兄真的要杀人了。
殿下……咳……倒在卫临漳怀里的沈纯一不知何时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她一边无力地垂下手,扯着卫临漳的衣袍,一边艰难道:殿下,臣无事……
卫临漳眼眶都红了: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说话了!给我留存体力,等太医来。
啊……殿下,可是臣真的……沈纯一伸出手指扑腾,依旧不肯放弃。
闭嘴。卫临漳恶狠狠地道,就你嘴硬,再说孤就……
他的视线突然落在她那过于红润的唇上,可惜他此时心绪浮乱,没心情想些别的什么,因此只是脑中乱乱地盯着那处。
沈纯一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大的威胁感,果断闭上了嘴。
卫临漳看着她,突然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像是许诺,像是保证,声线沙哑又发着抖,沉重里带着伤痛:答应孤,好么,一定不要有事。
你若无事,孤许你一个心愿,无论是什么,孤都应你。
沈纯一眸光闪烁,努了努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卫临漳已先一步低下了头,将脸埋在她袖口,许久未动。
茫然间她感觉到手腕处有一阵湿意传来,叫她本来平静的内心骤然起了大波……
她低下头,看见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不可一世的青年,如今正深深俯首,低下他在佛前也未低过的头颅。她只能看见他的发冠,随着他的身体一起轻轻颤抖。
倒叫她也难受了起来。
可……这不能怪她,是他叫她不许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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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赶到时,被眼前这个发冠歪斜,满脸憔悴的男人吓了一跳。
卫临漳面色灰白,活像从坟里爬出来的一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死气。
沈纯一刚刚晕过去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此时,他也只是麻木地看着太医进去房里,而他的脚像生了根一样扎在门口。
太医听说沈大人中箭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毕竟沈大人何等身手,既然能受伤,想必不是小事。
他火急火燎地冲到了床前,还没来得及解下医箱,便见眼前明明还是昏迷状态的沈纯一突然睁开了眼睛,对他咧嘴一笑。
太医惊得连退三步。
他年纪大了,受不得这般惊吓,硬是掏出一颗速效救心丸吞下,才慢悠悠说起了话:沈大人,您……
语气中满是惊恐和狐疑。
这也不像中箭之人该有的精神状态啊,可沈大人胸前插的那根吓人的箭还能是假的不成难道……难道是回光返照
想到此处,太医面色遽变,便要上前去为沈纯一诊脉。
沈纯一赶紧收回手腕,露出一个堪称尴尬的笑容,她一手握住自己胸前的箭,一边用力一拔,随着哐当一声响,长箭就那么掉落在地,只留下衣袍上的空洞。
顶着太医要裂开的目光,她更加尴尬地从胸前衣襟最里侧,掏出一块银色的镜子状物件。
在一阵比死亡还骇人的沉默里,沈纯一缓缓开口:胡太医,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她一边阴恻恻地威胁太医,一边在心里疯狂破防——
他爹的,在别人那,这是一个多好的表现机会,放在她这里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都怪卫临漳,一句话都不肯让她多说!等到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将错就错。
她要是现在出去和他说她其实啥事都没有,他怕是能将自己从这山顶上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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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殿下,沈大人虽然中箭,但那箭矢力道不算大,加之秋裳不薄,缓冲了力道,所以沈大人其实只是受了皮肉伤,并不会危及生命。
胡太医低着头,恭敬地叙述着,却完全不敢抬头对上卫临漳的眼睛,生怕被他看出破绽。
但显然,他多虑了。
听见沈纯一无大碍的那一刻,卫临漳深吸一口气,抬头欲言什么,但还来不及出口,高大的身躯来回摇晃,居然就这么直直地倒下去了。
四周人大惊失色,齐声唤:殿下!
……
卫临漳只觉头脑昏沉,像进入了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梦境。
他的精神状况已达到一个临界点,就在方才若雪花般崩塌。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或许是因为昏倒前听见了沈纯一安好的消息,陷入迷梦中的他,面色也终于舒展下来,神经不再紧绷。
梦中的他眼前出现一大片耀目的红,待周边环境渐渐清晰,他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张灯结彩的婚房之内,而他一身大红绣四爪金龙纹婚服,突兀地立在其间。
四下无人,只有眼前喜帐下露出一双穿着绣鞋的脚,新嫁娘坐在床榻边,完全被红纱遮挡,卫临漳心脏突突跳动,大踏步上前,蹙着眉一下子拉开那扰人的红帐。
一双秋眸抬起,平日里蕴着的清寒在此刻被漫天的火红冲淡,他看着她的脸,整个人彻底僵住,死死盯着她,无论如何也移不开。
夫君。她软着嗓音唤他,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怪,太怪,不该是这样的,卫临漳想,她的声音从来都似银刃上的秋霜,飒爽又清冽,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她到底是背着他和谁学的
但他的舌头还是不受控制地应下:嗯……
然后就似打结了一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卫临漳此时脑中乱乱的,一会似在天上飘,一会又似在水里游,他甚至没有去想,为何沈纯一一身女子打扮,坐在这种地方。
只是抿着唇,看她,又觉得不太好意思,移开,过一会儿又偷偷看。
爹蛋的,之前也没人告诉他,沈纯一穿女装这么好看啊。
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乱糟糟地想这又想那,像块门板一样杵在中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直到眼前那面若银盘的娇人儿倏然站起了身,朝他一步步走来。
她似埋怨,又似撒娇:夫君为何不动,是不喜我么
卫临漳突然惊醒,慌了,居然连着后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衣架杆,顶上挂着的披风兜头落下,显得他有几分滑稽可笑。
我……竟是话都说不清了,又谈何解释
更遑论他能解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