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又成众矢之的,许悲风照旧笑得不以为意,玩世不恭,在胡铁冠勃然的杀意下,竟还不疾不徐地给松草斟满了酒,这才抬眼与老者对视。
许家人背信弃义,与我有何干系许悲风道,您也许还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吧我也已被许家逐出家门,此后生死与许家再不相干。
胡铁冠骤然发出冷笑:负心汉的儿子也被背叛,这可真是老天开了眼!
松草察觉到许悲风的脸色瞬间一凝,他的笑容落下,神情阴鸷地望着老者,一股若有若无却格外可怖的杀意从他的身上泄露而出,让松草汗毛倒竖。
胡铁冠却毫无察觉,继续道:难道我说错了你身上流着许清放那抛弃妻子的负心汉的血,如今他的儿子被许家反咬一口,这才是真正的报应不爽,我只会拊掌称快!
许悲风一字一顿道:我父亲从没有抛弃过母亲。
松草已晋升金丹,却根本没看到身旁的许悲风是如何动作,只一眨眼,他已闪到了胡铁冠身旁,与胡铁冠交上了手。
只听厅堂内一时剑声如雨,厅堂内醉酒的人一下子酒醒了大半,胡如翡在其他的花厅内敬酒,闻讯而来踏入厅堂时,急斥道:快快停手,休要伤了和气!
两人都没有理会,长剑之声碰撞更急,但只几合之间,明眼人就能看出胡铁冠落了下风,如今不过是因许悲风的手下留情而勉力支撑。
松草对局势看的更是清楚,胡铁冠已步入金丹境界多年,但许悲风却完全压制了对方,意识到许悲风恐怕已快要突破金丹,即将晋升出窍,心中不由有些骇然。
这个世界虽只有练气,金丹,出窍和化神四个境界,可每一境界的突破难度都是乘以千万计。
若修仙界晋升金丹者还有全界人数的10%,到了出窍,也许便只有了0.01%,加之如今修仙界运势颓靡,这个推测的数据只低不高,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不过是练气修者。
许悲风却已经摸到了出窍的门槛,可他如今才几岁
与许悲风交手的胡铁冠比外人更要清楚其中差距,而许悲风还只动用了长剑,没有施展法术,如果许悲风认真起来,只怕捏一个诀就能把他轰成渣。
意识到这点,胡铁冠心中又是悲凉,又是愤怒。
悲凉在背信弃义的小人竟如此强大,自己却英雄迟暮,而他总能从许悲风的脸上看到玉通熟悉的影子,只要想想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丫头竟被恶人所误,最后死于非命,他心中的怒气便暴涨数寸,如有密密麻麻的针刺痛了他的心。
今日他哪怕就是拼死,也要将许家人赶出狐族的地盘,还玉通一个清静!
念及此,胡铁冠咬破舌尖,拼着剧痛掐诀吐出一个字:开!
话音方落,胡铁冠身后垂下的尾巴陡然变大,尾巴高扬便向许悲风扫去。
许悲风足尖一点,飞身半空避开了尾巴的横扫,然而闪避后他没有半分停留,整个人化为一道凌厉的流光倏地朝胡铁冠冲去,那气魄似要直刺胡铁冠的胸膛。
铁冠爷爷!胡如玉惊呼。
原来尾巴的横扫落空,强行展开狐族法术的胡铁冠毕竟过于年迈,不等许悲风冲到近前便突然喷出一口老血,向后倒去。
许悲风化作的璀璨流光却毫不停息,在场之人脸色都已发白,却见一道黑影闪过,挡在胡铁冠身前,伸手一把抓住许悲风的剑势,雷霆万钧的万般流彩一时都熄灭在她的掌心中。
许悲风见到那人,愕然中满腔怒火就像被浇了一盆冰水,刹那冷静下来,他虽及时收势,松草却还是稍微退后了一步,略一凝滞,她抓住剑身的掌心涓涓流下血来。
唐松草,你疯了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你竟然敢挡在剑前!
血一滴一滴溅落在地,许悲风却有一个恍惚感到一滴血如同洪水,冲入自己早已被烧为一片白地的心,再也顾不上其他,弃了剑,撕下自己的黄袍一角替松草包扎。
包好后,他才想起止血的术法,掐诀轻念,松草感到一股清凉从许悲风的手上淌到她的掌心,血转瞬便止住了。
但松草的脸色除了苍白了一点,她的神情依然很镇定。
为了方便她在修仙界行走,这具身体的免疫和天赋她都拉到了最高,并且剔除了痛觉,因此,她虽然能感觉到冷热,却不会因此而生病,即使会受伤,也不会感觉到痛。
所以,她也大不懂许悲风脸上的震痛和旁人看她眼中顿生的敬畏。
在她看来,挡剑只是她精密计算过后最合理、也最容易获得狐族上下好感的行动。
如果狐族将她奉为真正的座上宾,她就可以利用狐族的情报网,既能寻找更多建立远程通讯的材料,也能探问一番前番黑白无常说过的上古仙岛的下落。
至于许悲风那一剑,松草相信他可以在刺中她之前及时收手,如若不能,反正她也不会痛,被刺一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同样可以大赚狐族的眼泪与好感,总之怎样她都不可能蚀本。
然而许悲风的反应大到令她不解,她微微偏过头看着他,在他完成治疗法术后,笑着弯身捡起被许悲风毫不犹豫地丢弃在地的长剑还给他。
松草:我不会有事的,你不是及时收势了吗
许悲风定定看着她,漆黑的眸中似有怒气激荡:若我没有呢你难道还打算硬吃我一剑
松草顿了一下,笑着默认。
你!
许悲风本是趁着怒气顺势质问,没想到松草竟真的没心没肺地默认了,一瞬间血液倒涌上头顶。
许悲风:唐松草,我不知道你是否身怀什么铜头铁臂、金刚不坏的法术,纵有这些绝招,你也应当把它们留待最后使用,怎能总是这样以身涉险你不怕死,那若是落下残疾怎么办且不说你才区区金丹,你以为就算得道成神,躯体也是想换就换,想恢复就恢复的吗
松草:……不用你说,我知道。
虽然这个道理她知道得很含混,毕竟对曾经只生活在飞船服务器上、一整个巨大的飞船就是她的家与身体的松草来说,所谓的病痛或肢体都可以随时通过杀除病毒和更换零部件来解决,轻而易举到不值得她投去一瞥。
许悲风隐怒:我看你根本不知道!
他曾在堕入地府之前,因时间循环反复受过祭祀之刑,落入地府后为了逃出地府,也曾残伤自己的身躯以求施展禁术,但那全都是被迫与不得已,哪像唐松草,竟然主动去做伤害自己的事
两人几句交谈后,厅堂内仿佛静止的时间才重新流动起来,不等胡如翡走近,胡如玉已扑到昏迷的胡铁冠身上,惊慌地推着他的肩膀,叫道:铁冠爷爷!
胡如玉只觉一缕风掠过她身畔,许悲风蹲下来查探了一下胡铁冠的情况,神情冷峻:他没有大事,只是逆着年龄强启法术,加之心中悲愤,一时撑不住昏过去了而已。来个人把他抬到房间里休息,不过一炷香他就会逐渐苏醒。
胡如翡急忙招呼人抬着胡铁冠去了厢房,胡如玉也巴巴地跟了过去。
厅堂又恢复了原状,但众人已经无法再继续若无其事地吃吃喝喝,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好在胡如翡很快就回转至厅堂,与她一起来的是刚刚与她成婚的夫婿古和,两人如同一对璧人,只是胡如翡投在许悲风和唐松草脸上的目光显得格外复杂。
她与古和在桌旁坐下,愧道:唐姑娘,实在抱歉,我妹妹先前将你劫走,如今族人又一言不合与和你有婚约的许公子动了手,只是此事实在是事出有因,谁也没有想到。
胡如翡看着许悲风,雪亮的眸光因为格外清明而透出一种冷酷:许公子,您为救唐姑娘而闯入我狐族领地情有可原,但即使前情可谅,也还是请您速速离开吧!
松草不由侧头去看许悲风,因距离很近,她甚至能看清他垂下的根根睫毛,她不是很擅于辨别美丑之人,也不在乎人的相貌,此刻才发现,他脸部的线条虽然犹如刀刻,黑眸如星,展平的眉宇间却还淡淡散着尚未完全散去的青涩,介于男子与少年之间的气质让他不笑时甚至还带着一种透明的脆弱。
但当他一抬头,剑眉微蹙,那种脆弱就瞬间被遮掩下去,他虽不以为意地笑着,眸光却如随时可能出鞘的利剑,锐不可当:你赶我走,难道就因为我是许清放的儿子
他笑了,道:但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身上也流着一半狐族的血,和你们也算是同族你们尊奉的玉通娘娘,也是我娘
许悲风:你们可以赶许清放的儿子走,但你们也要赶姜玉通的儿子走吗
默然。
不管是胡如翡、古和还是坐在厅堂里竖着耳朵听几人交涉的其他人,都是一片死寂般的默然。
许悲风是半妖之子这件事在人类的修仙界中也从来不是秘密,松草也早就推测这段插曲与许悲风那一半狐血有关,只是她却没有想到那个传说中和许家前代家主相恋、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未露面,连名字也从未传出过的许悲风的亲生母亲,竟会是在狐族地位崇高的玉通娘娘。
唐松草旁观着众人不一的神色,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么有趣的事,若是她师姐王玉润在的话,肯定会拉着她一起缩在角落吃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