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的婚礼按规矩,要在深谷中狂欢十日,期间每天都是在宴会上好吃好喝,载歌载舞,可以说是除了年节之外最重要也最尽兴的日子。
在狐族与其他妖族欢乐时,唐松草登上了姻缘树,在树上一个极为隐蔽的位置找到了许悲风。
姻缘树的树枝越往上越粗壮,两三人并肩行走都不成问题,许悲风便懒洋洋地靠坐在高处,手中把玩着松草曾见过的水晶沙漏,他的衣袍翻飞着古朴的栀子色,相比鹅黄色要浓,却又比杏黄色要亮。
这是个不那么容易驾驭的颜色,旁人来穿栀子色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把它穿老,可穿在许悲风身上,却显得如此妥帖,尽显其风骨与倜傥,又带了些桀骜的少年气。
松草走过去,垂眼望他:怎么不下去参加宴会,而是躲在这里
许悲风晒着太阳笑了笑:算了吧,昨日他们虽勉强同意我留下,却巴不得我赶快走,这种大好日子,何必上赶着去看他们的眼色
昨日,因许悲风说出你们可以赶许清放的儿子走,但你们也要赶姜玉通的儿子走吗的话后,现场静默了许久,后来经过商议,他们看在唐松草和许悲风母亲,也就是玉通娘娘的面子上,才极为勉强地同意许悲风暂且留下。
今天一早,松草就去许悲风的房间找他,却扑了个空,在深谷中转了整整一圈,才发现了许悲风的踪迹。
松草倒不是有多关心许悲风,她只是生怕许悲风跑了,让她没办法查到他不显示好感度的原因。
经过昨夜的思考,松草觉得,许悲风的身世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也许她看不到他好感度的秘密,就藏在他的身世中也说不定。
松草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许悲风:与其说是不在意,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吧。
松草:习惯了从何说起
许悲风顿了顿,看着手中的沙漏,露出一个略带讥嘲却照旧慵懒的笑:
你在缥缈宗听说过我的事,修仙界也少有人不知道我的事,我虽自幼便以天才闻名,但半妖之子的身份总会惹来异样的眼光,不管走到什么地方,总有人盯着我,在背后谈论我,后来我背离许家,议论之声更是甚嚣尘上,从小被人看到大,自然也就习惯了。
松草点点头,斟酌着道:昨日之事……
如果许悲风的秘密藏在他的身世中,她便想多探探许悲风的过往,当她更了解他时,也许看不到好感度的BUG就能迎刃而解。
但接下来许悲风的话却让她有些诧异:昨日狐族说的……与我曾经过往二十年中所听到的截然不同,他们说我父亲是抛弃妻子的负心汉,但许家告诉我的,却是我母亲抛弃了我与父亲,正因为她无情离去,我父亲才会始终郁郁,在我五岁时撒手人寰。
松草:什么
许悲风一夜辗转反侧,在这个一树成林,阳光明媚的早晨,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吐露给松草后,他的心骤然一轻,看着松草诧异的表情反而扬起一个狡黠的笑容:没想到吧两边的说法如此不统一,让我也很意外。
他道:若说是许家在骗我——他们那些小人倒很有可能做得出这种事,但我却是亲眼看着父亲日渐憔悴,最后进了棺材的,可若因此反而过来说狐族是在说谎……你看昨日那个铁冠老儿愤怒至极的模样,却也不像,按理说他受伤不重,本该昨日就醒来,却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昏迷。
许悲风顿了顿:我一直坚信着是我母亲抛弃我们的真相活到今天……虽说恨她无情的感情早已淡去,现在却骤然得知事情也许并非是我所想,不由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分析人情世故和男女情爱,这就是更不是松草的强项了,更何况现在根本没有线索能证明哪方说的才是真话,她不由沉默地和许悲风一起坐在缓缓挪移、闪耀的日光中,听着树下传来狐族歌舞的声音,那声音遥远的像是从天边飘来。
许悲风出了会神,轻描淡写地笑道:不说这个了,反正斯人已逝,纠结谁负心了谁已经全无意义。松草姑娘,不如说说你自己吧。
对于父母的旧事,许悲风不过是心中有些难过与不解,但他也没忘了自己不久前莫名其妙陷入时间循环,之后又因遇见松草而循坏结束的事。
松草对许悲风感到格外的好奇,殊不知他对松草的好奇也一点不会比她更少。
松草:我我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许悲风:说说你是如何上缥缈宗的,又或者也说说你的父母……你之前曾说过,你是一年前才新拜入缥缈宗的对吧不过一年就能由练气突破至金丹,松草姑娘你也是毫不逊色于我的天才啊。
松草愣了愣,道:我是无意间拜入缥缈宗的,在那之前就住在不出名的乡野之地,生活很平淡,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许悲风:那你的父母呢
这个问题从前没人问过松草,她思忖了一下,谨慎地道:嗯……我确实有一个母亲。
许悲风觉得松草的形容有些怪怪的,疑惑之余重复道:确实有一个母亲
松草:对,但我没有真的见过她,只看过她的照片……就是一种用‘缉影留形’法术留下的她的画像。
松草也不算是说谎,锦鲤系统当然不是凭空诞生的,她口中的母亲也就是创造了包括锦鲤系统等系统在内的人。
但松草几乎是诞生的最晚的系统,那时她的创造者已经过世,她的研发与完成基本是后人根据她母亲留下的图纸所造,因此她从没有见过她的创造者。
许悲风讶然:你除了画像之外,从没有见过她吗
松草:对。但我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她的好奇心很重,因此穷极一生都在探索宇宙的规则,不管是运气也好,理智也好,情感也好,她想把它们计算清楚,控制起来,借此不留一点缝隙地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
许悲风笑了:理智和情感倒也罢了,运气也能人为控制吗他道,你母亲听上去就是个很独特的人。我可以问问她的名字吗说不定我听说过她的名号呢
松草带着少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骄傲说:她名唤‘世界一’。
许悲风:好奇怪的名字……就叫世界一吗没有姓氏
松草:没有。
许悲风又问:那你父亲呢
松草:我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许悲风本意是想多了解了解唐松草,但谁知靠近了一些,却发现她好像变得更加神秘了。
不过修仙世界共有四个大陆,地阔天长,无奇不有,无名的奇人隐士更是多如牛毛,因此许悲风虽觉松草的描述有些奇怪,也没有对松草起疑心。
即使有,他也不想打破此刻的宁谧。
此时风和日丽,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舒服得不想动弹,宽厚青翠的枝叶随风舞动,透过不时露出的缝隙可以看见湛蓝得没有一丝瑕疵的天穹,耳边隐有恍若从天边飘来的狐乐,身边有佳人在侧,人间至境也不过如此。
许悲风往后一靠,靠在树干上,用目光描摹着高远的天空,轻叹着笑道:这么说来,你和我也算是同病相怜,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松草默然地笑了笑,在温煦的阳光中,她心头竟感到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惆怅。
她没来得及品味这难得的情绪,许悲风已振作精神,侧头对她笑道:看他们在下面酣歌醉舞,我们却在这里凄风惨雨的算怎么回事他们既不欢迎我参加宴会,我带你去一个更有趣、更繁华的地方玩如何
松草奇道:什么地方
跟我来就知道了!
许悲风突然拉住她的手,松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站了起来,与他在树上迎着风迈步狂奔起来。
自来到修仙世界,松草就没跑过步,在法术精进后都是在用法术或御剑术代步,骤然跑动起来,衣袂猎猎,丝绸般的风拂过脸颊,吹起耳畔的散发,她不由抬头去看许悲风,见他的脸上带着少年般快意的微笑,头顶是璀璨的骄阳,她的心似乎也随之微微亮了一下。
下了树后,他们还是御剑飞行离开了山谷,在距离狐族地盘不远的一片树林处落下。
与狐族世代居住的山林相比,这片林子非常稀疏,但松草跟着许悲风走了一会,才发觉林子其实很深,因为香樟树都长得很相似,不小心竟会在林中迷路。
不久,他们便来到了一片林地,林地中央是一口早已没了水的枯井。
松草四下打量,问:这就是你说的更有趣、更繁华的地方
许悲风引着松草走到井边,望了一眼枯草丛生的井下,突然道:其实有两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松草也打量了一下枯井底,随口问:哪两件事
许悲风:你真的一点也不怕我吗
松草:为何要怕
许悲风:我可是许家的叛徒,即使是许家最先负我,但我手段暴戾,无论是人还是狐都畏我远我,当他们都疏远我时,其他人为了保险起见也会随之远我,而你的心里却真的一点忌惮也没有吗
松草平静地看着他,明亮的眸子如珍珠般:没有。现在你可以说第二件事了。
许悲风勾了勾唇:好吧……第二件事就是,我看你面对其他人时总是面带笑容,但你在我面前为何很少会笑
松草竟真的思索了一会,然后道:玉润曾教我,想要融入人群的第一步就是‘笑’。她说的有道理。你真的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无论你自己当时如何,面对别人时,笑总是很重要的。
许悲风:难怪我有时看你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对你来说,笑只是一种伪装出来的礼节
松草轻轻瞥他一眼,声音坦然:但在你面前没什么伪装的必要,当时在乘仙阁,你撞破了我升起杀心,知道我是什么人,伪装也是白费精力。
许悲风没料到竟是这样一个答案,愕然瞬刹,蓦地笑了:若不是我知道松草你的出身,听你这番话,还以为你是精怪化人呢。
松草心里一突,不露警觉地望着许悲风:为何
许悲风:只有不了解人的精怪才会这么坦率,这么单纯。纵使被人识破了行藏又如何人还可以继续伪装,伪装到知晓他身份和诡诈的人也忘了他本是什么人,忘了他会做什么事,伪装到也许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直到他彻底背叛的那天。
松草觉得许悲风的话中隐有所指,她低头思索,背后忽然传来一股推力,她防备不及,脚下一空就落入了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