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辞职
横滨算是很漂亮的城市了。
海是天空,天空又是海。来来往往的船穿梭在碧浪中,海鸟借着夏季的东南风自由地飞翔着。
这是一片被爱着的地方。
而我,也在这里工作了八年。
但我今天就要辞职了,于是我认认真真地坐在办公椅上,严格对待着遣词造句。明明才二十六岁的我却有着八年多的正示就职,要是十年前的我绝对不会想到她在将来成为了一个社畜。
‘……
……
非常感谢这些年来福泽先生对我的关照。还有侦探社里的前辈们,都十分敬业且友好。和大家相处的这几年里,让我受益匪浅,让我迅速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窗外下了细细的雨,街上的行人撑起五颜六色的伞。雨隔绝了我与他们。我此时没有戴眼镜,只好微微低下头,用钢笔继续写着自由飘逸的日文。
‘这几年里,我常很抱歉因为当年的不懂事而给大家带来了许多麻烦。谢谢大家都十分慈善地包容了幼稚的我。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关爱！’
我轻快地笑起来。玻璃上模糊地映出我的神态:十分怪异的笑容。可以看出主人公是很想笑出爽朗的感觉的。
百般不爽。
但我继续写,手没有停过。
‘……
……
尽管我非常珍惜在侦探社中的生活,但还是由于国籍的原因将要被遣返了。这令人十分难过,但离别是再次相见的必经之路。’
唔,要写完了。
我慢悠悠地起身,光着脚走在地板上。这是一间单人公寓,一卧一厅一厨一浴,还有个阳台。
实不相瞒,按照横滨的地价,这房是很贵的。
我推开窗户,夏风吹得整个屋子呼呼作响。屋里本开了空调,但我嫌闷热;但开了窗,我又怕冷了。
挂在办公椅上的米色外套的下沿垂近了地面。这是一位故人的。
我穿上外套,这已经不像以往那样不合身了。明显的,我在岁月里长大了。
而他的时间已经停止在了十年前。
抛弃时间的人,时间会抛弃他。*
这十年里,我总是悄悄地想,太宰先生被静悄悄地抛弃在那个雨水冰凉又寂寞的夏季时,他肯定会哭的。
不过我从来没见过他哭——甚至有人肯定会说我完全不了解他,明明是太宰治直接指定的继承人。
但我确确实实也只和他相处了二个月——不能再多了。
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天,我才恍惚着明白,这个喜好死亡的胆小鬼先生眼中的世界和我全然不同。
我看见了春花夏日秋水冬雪,他看见了悲哭哀啼七欲人间绝望。
明明那天前,还特意邀我去看大海和海鸥呢。
十年前的我恨不得跑回昨天,打太宰先生几拳,再撕他的绷带,抢他的酒喝,举报他骚扰外国友人。
但现在的我,只要能见到他就好了。
我的灵魂永久地徘徊在十年前的雨季里,而肉/体鲜蛮生长到了如今。
想见他。
这是执念,是不甘。
它像烈火燃尽我的灵魂,我却像饮着蜜糖般,让它肆意妄为。
我戴上眼镜,坐下,继续写:
‘……
……
今后乐相乐,别后莫相忘。*’
没了。
这是一封辞职书。
这也是在太宰治死后,继承并取代他〖人间失格〗之名的家伙最后的谢幕书。
我倒上火漆,封好。等着它干。
当然,在辞职前,我要去看看两个人。——一个叫太宰治,另一个叫织田作之郎。
我可能以后都没什么机会来看他们了。
出门。
夏天的风温柔又歇斯底里,它们扑向我,又腼腆地立在面前,但雨却不害羞,水滴滑下我的脸。
我讨厌夏天。
讨厌死了。
可谁叫再也不能看见那个人穿过人山人海,他浑身是湿的,眼睛昏昏沉沉又睡着一弯皎月。夏天把他送来了。
他抓住我的手,爽朗地说:
今天去那里玩呀~我可是专门翘班来找去的呢,小霖！我对你超好唔~
胡说,明明只是想翘班。
但我还是原谅他了。
谁叫再也没有人会像他一样了。人们都说他阴沉可怖、过去黑暗,可我只看见了拼命去活下去,想活得开心,对我温柔包容的一个人。
是的,太宰治也是一个人。
他也会死。
夏天那么温柔,明明太宰治也那么温柔,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我已经很少哭了。按照侦探社的大家是这么说的:
明明一开始那么容易哭的,变化真大啊
越看越像那个人,还好不爱翘班啊
成长成不错的人了,霖。
但我却只感觉我的灵魂任性地和太宰治在十年前跑掉了。
真任性啊。
我买了花,开车走了。
成长的代价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