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冬日的阳光热烈,透过白色纱幔的缝隙泄进屋内,像爬墙虎找到了支点而肆意蔓延。
南余睁开眼,眼前的环境让他脑袋空白了一瞬,不知道是记忆错乱还是怎么,他明明记得自己因感染新型病毒而身患重症躺在叙尔利加塔医院的病床上,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国内家中的卧室里
南余起身,脚下地毯的柔软质感真实,如果是灵魂的话,应该不会有如此细腻的感受。他走到窗边,拉开白色纱幔,任凭强烈的紫外线侵袭自己冷白的肌肤,阳光刺得他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皮。他再一次确定,自己不是灵魂。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南余走过去接起,嗓音透着哑:喂
南余,今晚早点来啊。
南余看了眼屏幕,来电的是他大学室友兼现任同事,陈莫。
他眉头微蹙,带着疑惑:去哪
不知是不是信号短路,电话那头默了两秒,然后一顿爆发:草你妈,南余!今天老子生日。
老子今天二十九岁生日!
南余眼皮一跳,喉结上下滚动着似乎在尽量保持声音里的平静:陈莫,你再说一次。
你有病吧!草!陈莫果断掐了通话。
耳边远处汽车鸣笛声被心跳声取代,南余点亮屏蔽,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六年前,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的手机也是以前的老款。
他重生了,重生在二十九岁这一年。
陈莫是个富二代,年年举办生日。南余性格清冷,不喜社交,往年陈莫的生日会他都拒不参加,但会提前单独请陈莫吃顿饭,但上一世陈莫二十九岁的生日南余去了,因为陈莫一同邀请了他自己科室的同事,也是和南余同医院工作的同事,南余便不好再拒绝。
至于南余为何对陈莫二十九岁的生日记忆深刻,是因为他就是在陈莫的二十九岁生日会上认识的尢一鹤。两人对彼此一见钟情,尢一鹤说他们在一起是水到渠成,可南余清楚,是自己的主动才有了这段感情的开始,南余也从不介意在这段感情里,自己永远是主动付出的那一方,他认为爱是无私。直到尢一鹤的竹马回国后,南余才意识到自己的极致愚蠢。
今日周六,虽说在手机工作日程中确认过自己没有值班安排,但南余还是去了一趟附二院。
上一世和尢一鹤分手后,南余便申请参加了援非医疗队,在叙尔利加塔一待便是四年,直到新型病毒的爆发,他感染身亡。
南医生也太帅了!!!
南医生,今天休息也过来啊!
南医生好!南医生今日好帅!
不同于平日上班白大褂下班优衣库,南余今日上身穿了件黑色高领针织毛衣,下身是同色系的直筒休闲裤,外面搭一件深灰色长款呢大衣。他本来就身量高,这身装扮衬得他更加身姿笔挺而颀长。
额前的刘海没经过刻意打点而随意挂落着,倒是中和了他那富有攻击性的精致五官,带了点慵懒的清冷感。
南余一路碰到了不少人,有不同科室的同事,有自己带的实习医生,南余一一笑着回应。
南余目前还是主治医生,所以没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他推开大办公室的门,走到自己的工位前,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他打开电脑想试着搜寻有关六年后的那场新型病毒的相关资料,但目前能查到的都是现有的和人类以往经历过的病毒。
南余清楚记得上一世的这场病毒,不仅仅是叙尔利加塔,其他国家也有人因此丧生,其中儿童占比极高。而自己之所以会感染身亡,是因为恶劣环境和高强度的工作导致在病毒爆发前就感染了病毒性心肌炎,再加上新型病毒的侵袭,最后不治身亡。
离开医院时,南余给李毅打了一通电话,然后便登门拜访。
李毅是南余读博时期的导师,退休后并未接受院里的高薪返聘工作邀请,而是投身科研工作,为社会做贡献。
南余到时,李毅正蹲在自家的后院里用防冻剂给一米高左右的柑橘小树防冻保鲜。
夕阳斜落,金色光辉洒在李毅身上,恍若一副柔和的油画。南余的眼底泛起湿意,上一世收到李毅的死讯时,南余正在叙尔利加塔给那边的儿童治病,以至于连老师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老师。
李毅回过头,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下滑,笑起来眼角的褶子成堆:来。李毅同他招手,示意南余过去。
李毅招呼南余在院里的编织藤椅上坐下,旋即自己进了里屋,没一会儿又拿着一份稍显厚重的文件袋进来,他在南余身旁的藤椅上坐下,摘下老花眼镜:怎么突然想到问我要11年前那场C-19病毒的资料
过去人类曾遭受过的所有病毒,只有11年前的C-19病毒种类和上一世在叙尔利加塔的新型病毒是最相似的,都是呼吸道传染病,病毒直接侵袭肺部,而且儿童的死亡率占比极高。
南余接过文件袋,自然地说:最近想研究这方面的课题。
南城附二院是省重点医院,有自己的期刊中心,作为附二院的优秀儿科主治医生,南余曾在《儿科医学》、《新医学》等报刊上发表过数篇学术报告,所以对于南余的回答,李毅并不会觉得有不妥之处,况且一直以来,南余都有向李毅请教医学科研方面问题的习惯。
南余抬眸看着李毅,倏地将话题转了风向:老师,您的这些花花草草都要定期检查保养,您上一次胃肠镜什么时候做的
李毅不以为然:这我哪还记得,不晓得是多少年前了。
那该查一个了。
查什么胃肠镜,瞎折腾。李毅往眼镜片上呵口气,又将镜片在自己深蓝色的裤子上来回擦拭。
老师您自己可是学医的,可不能讳疾忌医。
李毅嘶一声:你这孩子,我这身体好好的,怎么就成讳疾忌医了
超过四十岁,就该定期胃肠镜检查。南余语气温和,可态度却坚硬。
上一世李毅因为发现时就已是肠癌晚期,失去了最佳的治疗时期,这一世,趁一切都还来得及,南余试图改变李毅的结局。
李毅知道南余这人执拗,只好说以后有时间了再去约一个胃肠镜检查,哪知道南余这人如此雷厉风行,只见他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敲着什么,然后抬头认真道:我找我们消化科同事给您预约上了。
冬日白昼时间短,南余起身告辞时也不过傍晚五点,但天空已经罩上一层黑蓝色的幕布。
布鲁克林灰特斯拉感应解锁,驶上市内高架。
李莫的生日会举办在南城一家高级会所内,南余虽下定决心这辈子不要再和尢一鹤有任何瓜葛,可一想到此时此刻尢一鹤和自己仅一门之隔,他的心跳又不由得加快。
南余深吸一口气继而推开包厢的门,即使光线昏暗,哪怕两人时隔多年未见,可若尢一鹤在里面,他绝对绝对能一眼便认出。
但是尢一鹤不在,南余莫名松了一口气。
南余径直走到陈莫身边,从桌上拿过一个新的杯子,灌满饮料,仰头一口饮下才开口:对不住,把你生日给忘了,酒我没法喝,我自罚三杯饮料。
南余刚想倒第二杯,陈莫的掌心覆在杯口:行了,傻不傻你,还真喝三杯可乐万一待会医院要是找你有事,你这嗝要往病人脸上打
那改天请你吃饭赔罪。南余笑着说。
成,一顿吃你俩月工资那种。
行。
南余了解陈莫这人,性格直爽干脆,就算有什么惹他不开心的,可说开了便也就真的说开了。这也是南余为什么能和陈莫做这么多年的好朋友的原因之一。
南余喜静,一人坐在沙发的一角,医院里的同事喊他一起K歌,他也是轻笑着挥了挥手。
包间的门被人推开,走廊橙黄的光将来人照出一道利落颀长的剪影,南余的呼吸放慢,指尖突得颤了颤。
尢一鹤像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上身只穿了件黑色绸缎衬衫配一件黑色西装裤,臂弯里搭着一件黑色高定款呢大衣。
和上一世穿得一模一样,南余下意识地想。
尢一鹤先同陈莫打了招呼,然后便径直走向南余身边,南余一怔,但想到这个时间段尢一鹤并不认识自己,应该只是凑巧坐到自己身边罢了,紧绷的神经再次松懈下来。
可是包厢里明明有他和陈莫同圈子的朋友,又为什么要坐到自己身边
南余身体前倾,拿过桌上的一瓶巴黎水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缓解了嗓子里的干涩。
南医生。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透过嘈杂的歌声和喧闹的人声,准确无误地传到南余的耳膜。
南余眼皮微跳,回过头讶异地说: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