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顾这边我跟着。叶时鸣连忙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草浪迭起,两人一路狂奔,终于看见前面贴在马背上的身影。
马是一种很容易受惊的动物,一匹马惊马群便惊,此刻前面的马本就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任何突然出现的事物或者过高的声音都能轻易将它激怒。
顾雁山和叶时鸣都没有靠得太近。
顾雁山的马更快,和那匹灰马隔着一段距离并行。
风将少年身上单薄的T恤灌得高高隆起,顾雁山双眼扫过,掠过他在阳光下白要几近融化的后腰,对上了一双颜色淡到几乎透明的眼睛。
他迅速判断出对方的状态,很冷静,没有因为马匹的失控而惊慌。
而他也没有贸然说话或者靠近,两匹马齐肩而驰,在草原上互不相让。
二者一前一后不时交错,郁燃知道他是在让Sally适应旁边这匹马的存在。
他现在应该惊慌无比,看到人便大声呼救,但郁燃做不出来,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郁燃沉默地伏在马背上,双手紧抱着Sally的脖子,从臂弯的夹角同顾雁山对视。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如何,他被颠得有些想吐。
起来。
风送来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
男人的眸子泛着幽深的绿色。
顾雁山是四分之一混血,郁燃分散着注意力想着。
而他没有第一时间按照男人所言而动,落在男人眼里,便是害怕之余的躯体僵化。
顾雁山又重复了一遍:坐起来,肩膀往后,双腿夹紧马腹,脚蹬不要踩实。
郁燃小心翼翼坐起来。
马在奔跑的过程中,身体往前可以减轻骑手的重量,让马提速。
往后坐实,就是给马发出了另外一种信号。
郁燃下意识地配合着马奔跑时的起落。
顾雁山一眼就看出来他并不是毫无经验的新手。
压浪会不会。
陈诉句。
郁燃一顿。
他没有回答。
双手握住缰绳,一只手按在马脖子上,一只手轻微悬空,保持身体稳定,重心稍微往后,给缰绳施压。
两人在风中奔驰,顾雁山近乎手把手地教郁燃如何稳住失控狂奔的马速。
郁燃默不作声地照做,Sally很快停了下来。
但她仍然有点躁动,郁燃扯住单边缰绳,让她原地转了两圈,冷静下来。
转圈时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顾雁山。
顾雁山也在看他,谁都没有说话。
顾雁山比郁燃高不老少,坐在马上也是居高临下,那双强调着他血脉不纯的眼睛,狼似的。
直到叶时鸣匆匆赶到,一扯缰绳停下,他才回头。
没事吧叶时鸣问。
那要问这位小朋友了。他侧首对郁燃道,没事吧
淡然的语气里带着点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郁燃紧紧握住缰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顾雁山给人的压迫感,比凌谦更甚。
面对凌谦时,郁燃再紧张,也不会有那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
但在顾雁山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一样无所遁形。
没有得到回应,顾雁山也不在意,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叶时鸣,打电话给阿坤问情况。
那边在直升机上给莉莉安打了镇定剂,其他失控的马匹也都控制下来,已经安排了兽医检查。
顾雁山很高,站着时,肩线超出了他身边那匹马许多。
目测过去,他大概有一米九还多。
他穿了一件亚麻衬衫,衣领松着,外面套了件短款的棕色夹克,黑色工装裤裹着长腿,只有脚上踩着一双短马靴。
非常随意,但周身气质和压迫,让人难以忽视。
这就是顾雁山。
凌谦费尽心思也要攀附的顾雁山。
一匹在西西里匪窝里长大的狼。
还有,把医生叫过来。
顾雁山扫向面无颜色,唇色惨白的郁燃,后者站在Sally旁边,脑袋轻轻靠在马身上,身形清瘦单薄,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见他挂掉电话,郁燃牵着马走过去。
谢——
一个谢字尚未落地,郁燃眼前一黑,直挺挺往下栽倒。
就在他即将倒在男人怀里之际,顾雁山后撤一步,眼睁睁看他昏倒在地。
空气里静默了两秒,叶时鸣看了眼草地上的人,又默默看了眼顾雁山,又看向郁燃。
不像是装的。
顾雁山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辜:条件反射。
-
过度疲劳而导致的昏厥
俱乐部套房内,阿坤将医生给出的诊断传达给顾雁山,坐在旁边的叶时鸣先挑起眉。
是,他至少有三天没有睡觉了,或者更久。而且血糖和血压都很低,营养不良,应该有段时间没吃东西了。
叶时鸣咋舌,几天不吃东西不睡觉还来骑马
怎么想的
他看向顾雁山,倾身拿过他面前的文件,里面是郁燃的资料。
作为凌家养子,他出现在这里的时机实在可疑。
你觉得呢他问,又是凌家。
叶时鸣之前还夸过凌谦,不至于这么快就打脸了吧
总想着往顾雁山床上送人,这些家伙除了□□那点事儿,难道脑子里就装不了点别的
不应该啊,那凌谦看着也不像是没脑子的人。
顾雁山没什么反应:我哪知道。
叶时鸣:……跟我就没必要装深沉了吧大哥。
顾雁山问阿坤:人怎么样
还没醒,俱乐部这边设备不是很完善,医生说他身体虚弱,建议最好送到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再住院观察两天。
顾雁山起身,走进卧室。
两米多宽的床,少年只占了窄窄一点。
他静静躺着,蓬松的蚕丝被盖在身上也没有任何呼吸带动的起伏,给人就连这床被子也会将他压坏的错觉。
顾雁山垂眸,视线落在郁燃脸上。
下巴尖尖的,脸颊没有什么肉,唇上仍旧没有颜色,倒是眼下的乌青因为那张苍白的脸而显得扎眼。
他长了一张孩子气的短脸,这让他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更显小一些,但他却有着一双极其倔强,和年龄不符的眼睛。
站着时,冷冷清清一个,打眼瞧你就莫名带上了不死不休的犟气。
搭在床侧输液的手腕细得跟树枝似的,却能紧紧拽着缰绳不坠马。
顾雁山目光一顿,原本安静置于一侧的手突然打起了颤,反复攥紧又松开,导致手背上的输液管回流,细细的管子很快爬上一节触目惊心的红色。
血珠从针孔渗出,顺着瘦削的手背滴在真丝床单上。
阿坤转身去叫医生,顾雁山盯着不知道梦见什么睡得很不安的郁燃看了半天,俯身轻拨了下他额头被汗湿的发。
额发太长挡住了,顾雁山差点没发现他眼皮上居然别出心裁地长了两枚小痣。
在那张雪白的脸上,倒是别样的颜色。
雪地里的梅花似的。
床上的人薄唇轻启,他微微侧耳,只听见几声微弱的:三千五百……
三千五百七十九。
郁燃失去光明和自由的第十年。
他仍然在那一方小小的地下室里,不甘地握着他那把几乎被磨平的银叉,执拗地在墙壁上刻下愤恨和不甘的一笔。
为什么
他不是重生了吗
他为什么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他仍然坐在轮椅上!
三千五百八十天。
郁燃唰的一下睁开眼,猛然坐起,胸口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着。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半天才找回视线,入目一片刺眼的白。
生理泪水顺着眼眶滚落,他直直看着床边的人,视线半晌才聚焦。
年轻的护士正在给他换空掉的输液瓶,被他突然惊醒吓了一跳,愣了好几秒才继续手上的动作:醒了你太久没吃东西,严重的营养不良,这两天一定要好好吃饭,吃清淡点。
他眼眶因为流泪而发红,双眼还带着尚未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恐惧。
郁燃环顾四周,不顾阻拦,扯掉手背的针头就要下床。
他连鞋也没顾得上穿,赤着脚拉开病房门便跑了出去,私人医院住院部的走廊安静又冷清。
地板一路从脚心凉到脊骨。
郁燃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被追出来的护士气喘吁吁地拽住。
看着护士有些不快又担心的脸,郁燃喉咙微涩,哑声道:抱歉。
他跟着护士回了病房,乖乖坐在床上,让他重新给自己扎了针。
护士离开后,病房彻底安静下来。
单人病房,除了郁燃没有其他人。
他安安静静靠在床头,抬眸盯着输液管里滴答滴答规律往下的液体,然后缓缓地拨快了输液的速度。
他感受到血管有些刺痛和发胀,也有些恶心想吐。
但郁燃并没有将输液管的速度降下来。
他侧身躺下,感受着身体因为过快的输液速度而产生的不适,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
郁燃躺了很久,垂在脸侧的手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一张硬卡片。
他抬起手,被手臂压了很久的眼睛布满血丝,直直盯着指尖的烫金名片。
上面甚至不是顾雁山的名字。
阿坤。
顾雁山的贴身助理加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