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寅时阮弃遥会按时起床打坐练功,今日也不例外。他推开房门正打算去洗漱,便看到院子中舒舒服服摊着一个人,那人听到开门声,转头向他打起招呼:早啊,阮弃遥~尾音懒懒的,就像声音主人此时的姿态一般。
阮弃遥不想去探究这人是在这摊了一夜还是早上刚起,只瞥了他一眼便洗漱去了,接着就在院子里打坐。
一个时辰过去,院子里没有任何声响。阮弃遥打坐结束便开始练习剑术,裴至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趣。
不得不说阮弃遥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有观赏性,高束的马尾随着身体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每一道都落在裴至眼底。
你要一直看我到什么时候阮弃遥收功停下,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将剑仔细的擦拭后收入剑鞘。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难道你也一直看着我裴至表情戏谑,阮弃遥面露嫌弃,不再理会裴至。
出门前阮弃遥对他说:一日三餐会有人送来,但我劝你不要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
裴至闭着眼睛假寐只挥了挥手当作回应。
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周师兄,我来送早饭了。随后院门被打开,一个小童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看到裴至就坐在院中,便将食物布在了石桌上:师兄可要帮忙
裴至差点以为自己在养老院,他缓缓起身:我看起来生活不能自理吗
小童面带惶恐: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师兄请用餐。
裴至笑了笑:别害怕,我不吃人。
早饭是清粥并几样小菜,另外还有一小碟糕点,裴至只把粥和菜吃了。
小童将碗筷和糕点收拾了便告辞离开:周师兄您好好休息,中午我再来。
多谢。
小童走后裴至又窝回了椅子上,一个晚上没睡,现在依然没有困的感觉,手边也没有安眠药,只能这么熬着。
裴至有很严重的失眠,这几年他已经习惯靠药物入眠,现在条件不允许,便只能生熬,索性这里的夜色很不错,就是白天无聊了点。
他回房间想找两本闲书打发时间,找来找去也只有一些修行相关的书籍,但聊胜于无,于是他挑了两本图比较多的窝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说是看书,倒不如说他只是在看字,繁体字阅读起来倒是没有难度,只是语句晦涩难懂,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断句。外人看来他是一副认真阅读的文化人模样,其实每一个字都只在裴至眼前溜过就算了。
上午的阳光很舒适,照得他整个人暖融融,加上书本太晦涩起到了一点催眠作用,裴至感觉有点困了,正想抓住这点困意打个盹的时候,院门被敲响了。
师兄,我来看你了。说话的是个女声,话音落下直接推门进来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阮弃遥还要小一些的女孩,她的脸略带婴儿肥,眼睛又圆又大,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林宝姝拎着食盒脚步轻快地走到裴至身边,面带关切地问:师兄,你感觉怎么样真的不用让曲师兄看看吗
裴至猜那个曲师兄可能是医生之类的,不知道能不能找他开点助眠药,他想着等阮弃遥回来可以问问。
我没事,阮弃遥应该跟你说了我的情况吧
嗯,阮师兄说你自行调理一段时间就好了。林宝姝说,早知道那妖兽那么厉害,我们就该一起行动的,如今让它逃了,都没法为师兄你报仇。
裴至不知道什么妖兽,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面带微笑保持沉默。
还好林宝姝也不在意,兀自说起话来:不过没想到这次共同对抗妖兽让你和阮师兄关系变好了,也算是它功德一件。你是不知道,听到阮师兄和师父说他会照顾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周之衡和阮弃遥关系不好是大家都知道的,裴至想着,也是,都把人杀了,这关系能好才怪。
哎呀,说了半天都忘记我是给师兄送饭的。林宝姝这才想起饭菜还没端出来,急忙从食盒拿出饭菜布在石桌上。
总共两菜一汤,但分量不大,看起来很清淡却不失精致。
师兄你吃,我去喝点水。林宝姝说着便往他屋子走去,不一会儿拎着茶壶和杯子就出来了。
屋子外面有两个小台阶,她下来的时候脚一滑差点摔倒,只见她腰身一转化险为夷,茶水都没洒出来一滴。
好漂亮的身手,裴至在心里赞叹,他们师门教的身法都这么具有观赏性吗
师兄我没事,你别担心!林宝姝挂着两个梨涡反过来安慰裴至。
你这么厉害,我怎么会担心呢裴至笑道。
林宝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嘿,哪有……嘴上谦虚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大。
裴至吃饭的时候,林宝姝就在一旁给他说着门派里发生的事,他一边用餐,偶尔简单回应一句。
一顿饭用完,林宝姝还有点没说够,就在她喝完一杯茶打算继续说的时候,阮弃遥回来了。
师妹答应过我不会打扰师兄休息的,你这样他怎么休息阮弃遥的话还是那么不中听。
林宝姝遗憾地关上话匣子,拎着收拾好了的食盒对裴至说:师兄,我还会来看你的,你要快点好起来!又对阮弃遥说,师兄,我先走啦!
她一走,院子又重回安宁,裴至抬眼看向阮弃遥:你一直在外面盯着
阮弃遥抱着双臂倚着一旁的树干,也看着裴至:我没那么无聊。
你说是就是吧。裴至似乎并不在意阮弃遥说的是真是假,他又说,那个曲师兄是学医的吗
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让你帮我去要点安眠药,药力猛一点的那种,一吃下去立刻起药效。
阮弃遥头略偏了偏,眼睛微眯你想做什么
裴至笑道:我睡不着,除了那天你把我弄晕,我还没睡过。
几天不睡不会死的。说完阮弃遥就往外走。
这个门是只有我出不去吗裴至赶紧出声,他还挺好奇为什么其他人可以进出自如,难道阮弃遥的法术还能精准到只对他起作用
这只是最基础的结界,除了你大家都能解开。
合着这门锁只有我一个人没钥匙,既然大家都能开,那还锁它干嘛
每个人都可以对自己的结界做一点细微的改变,所以他们相当于都问我拿过钥匙才能进出。留下这句话,阮弃遥就关门离开了。
看着匆匆离去的阮弃遥,裴至笑了,他确定每次有人来的时候这小子一定就在不远处监视着,那人怎么可能放心让他和别人独处,肯定有的是办法阻止他说出不该说的话。
下午学习阵法的时候阮弃遥全程心不在焉,他想到中午裴至和小师妹的相处确实和之前不同,他甚至使了个小法术让师妹差点摔倒,周之衡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要是平时他早就蹦起来嘘寒问暖了。
但阮弃遥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是什么裴至,虽然他和之前判若两人,但人是最擅长伪装和欺骗的,这点他最清楚不过。
晚饭还是早上那个小童去送,阮弃遥照例在暗处盯着两人的一言一行。
裴至进食很优雅,和周之衡不太一样;他说话的语气语调带着股随意和懒散,也和周之衡不一样;他还比周之衡有礼貌、尊重人……他和周之衡似乎没有一个地方是相似的。
可他对周之衡了解并不深,毕竟那个人不值得自己关注,没准这是他的另一幅面孔也说不准,他还是要再观察观察。
……
身上的疼痛有所减轻,下午裴至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晚饭后又继续。他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展览的动物,每天三餐有人投喂,不想动就摊坐在椅子上,坐累了就起来在小小的场地活动活动。
正活动的时候,阮弃遥回来了,裴至心想:哟,饲养员来了。
你给我拿药了吗裴至问。
没有,睡不着又不会死。阮弃遥很是无情。
裴至脚步不停,继续散步:那你房里有闲书吗讲故事的那种。
没有。
你除了没有还会说点别的吗裴至好奇阮弃遥是不是青春期还没过,饶是他都有点不爽了。
阮弃遥没理他,走到早上的地方坐下开始打坐。
裴至又散了半小时步,感觉有些累了,就走到阮弃遥身边坐下,学着他盘腿闭眼,哪知道没一会儿腿就麻了,只得重新窝回椅子里。
一个时辰打坐结束,裴至又开始练起剑术。夜色渐染,星辰慢慢布满天空,少年在月色下舞剑,夜的墨蓝和月的霜白浸染了他上下翻飞的衣袂。
最后一剑刺出,阮弃遥微微喘着气。
啪啪啪啪……
裴至在一旁鼓掌,甚至夸赞了起来:精彩精彩!
阮弃遥剑尖一转,对准了裴至:你当我在耍猴吗
裴至仍是笑着:情不自禁,请勿见怪。
阮弃遥并没打算放下剑,甚至缓缓向裴至走近:你似乎并不怕我。
怕你什么这世上早已没有令他害怕的东西了。
不怕我一怒之下再杀你一次吗剑尖已经抵上裴至脖子,你还能再复活吗
裴至笑容不减,甚至直起身将脖子往前送了送:那你要不试试。
阮弃遥立刻收了剑,骂了句:疯子。
裴至笑容一收,幽幽地看着阮弃遥:你杀人的时候不疯吗每天对着我这张和周之衡一样的脸还能照常生活,你正常吗你真的相信我是裴至而不是周之衡吗你分得清吗还有,他停顿了一下,血的味道……好吗
阮弃遥瞳孔一缩,那日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为了寻找突然出现在后山的妖兽,弟子们分开搜寻。好巧不巧,他和周之衡遇上了,两人没说几句话就起了冲突,一开始不过是吵架,后来周之衡说了哪句话让自己失控了
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剑已刺穿周之衡的胸口,他的眼神充满不可置信,双手抓着剑身,鲜血滴落一地。
阮弃遥害怕地将剑一把拔出,结果周之衡身体里的血喷涌而出,有几滴溅在他脸颊,血液的温度差点灼伤那块皮肤。倒在血泊里的周之衡脸色变得灰败,他再也说不出难听刺耳的话了。
……
血的味道……
阮弃遥又闻到了血的味道,很真实,眼前的景象从回忆拉回现实。
他看到自己的剑刺在裴至左肩上,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手,剑随之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至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说:怎么下手那么轻不是想杀我吗
阮弃遥像是才回过神来:我不知道,我没想杀你……
裴至叹了口气不再理会他,重新窝回椅子里,仿佛伤口不存在一般,还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薄毯盖在身上。
等等,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阮弃遥从屋子里拿出一个木匣子,里面是些瓶瓶罐罐以及棉布之类的,把衣服脱了。
裴至抬眼看了看他,勾唇道:你帮我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