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船上的美人已经坐直了腰肢,此刻正透过层层的纱幔打量着她。
褚师白见此,倒是十分克制地朝她回了个礼,端得上一个彬彬有礼,端庄贵气的公子哥形象:今晚见,小美人儿。
小楼上的青年喃喃道:
啧,倒是让她抢先得到邀请函了。
待烟霭纷纷,斜阳浑浑时,一轮明月破云而出,几片薄云如女子身上的薄纱,半遮半掩着月光,影影绰绰,似青丝缭绕,甚是撩人。
褚师白走过朱红的楼牌,跨过碧绿的玉桥,是一条笔直的长街,迎面扑来浓浓的脂粉香气。街道两旁楼阁高耸,金碧辉煌,大红灯笼像是从地上一路挂到了天上去。
而谢春楼就是位于此地的最高处,仿若天上的亭台楼阁,俯视着这座城。
她已经不慌不忙转悠了大半天,心中更是确认了,这是一个比仙境还要干净的地方。
满眼的盛世繁华,但越是如此,越是令人不安呐。
月光照着桂花的影子落于谢春楼前的白玉石阶之上,门前一片入夜的喧闹,那些收到邀请的矫情的公子哥们,穿着绫罗衣衫,骑着高头白马,纷纷门前下马,一派穷奢极欲的作风。
褚师白淡淡地立在门口,递上怀里的石榴花。石榴花被模样清秀的小厮接过去,投进一只青铜造的蛟龙戏珠形状,像是灯柱一样的物件口中,那龙的鳞片便逐一舒张开,泄露出白色的光芒来,光彩夺目,令人咂舌。
小厮递给褚师白一张精致的银质面具,褚师白心想,这谢春楼挺会为客人着想的。
踏进谢春楼的一瞬间,台阁亭榭,秋千飞荡,花灯锦簇,……
偌大的舞台设立在莲池中央,有风韵妩媚的女子如莲花仙子,踏水而起,翩翩起舞。
四周姹紫嫣红,百花盛开,浓香扑鼻,争妍斗艳,就像是一场热闹的春天,被塞得满心满眼,令人目不暇接,在轻颦浅笑之中就不自觉迷失了。
褚师白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左边角落里清瘦修长的男子,一袭暗纹锦衣长袍及地,墨发如漆,面容被面具大部分遮盖住了,精致的下颌线像是玉雕刻的一般流畅,好看的唇形,勾着漫不经心的弧度,莫名透着一股禁欲清冷的味道。
她心下莫名被勾得漏跳了一拍。
这种地方果然容易被制造出脸红心跳的奇怪情境来。
但是……
她忍不住再看了几眼,他一手正举着酒杯,一手轻敲着玉石桌面,骨节修长,润泽如玉……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腰间的配饰,发现只有一只银质的香囊,她挑了一下眉,掩下心底莫名的失望。
原以为,世间男子再没有人能及得上她家小徒孙的卓然风仪了。
不过,想来他此刻也不可能凑巧出现在此。
她对自己亦发想念的失控情绪有些许的懊恼。
那男子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远远投来一瞥,似乎是一扫而过,没人留意他原本轻敲桌面的手指,微微握拢成拳。
半月不见,她似乎越发与从前的模样相似了,一身贵公子的装扮,站在花团锦簇之中,依然分外的奇丽清绝,凛凛风骨格外动人。已全然不见当初的病弱模样。
褚师白收敛回目光,也不再探究。
褚师白被领至离他不远的位置坐下,四周都是纱幔,刚好隔开,不能清楚地看见旁人,也不让旁人窥视,不影响看中央的舞台……竟显得此地的主人是个非常懂风雅,还十分体贴识趣之人。
小厮迅速地上了一壶酒以及一些精致的点心。
并且娇声细语地告知:贵人稍等片刻,花萼夫人稍候就到。
并且万分娇羞地勾了她一眼。
好像肆无忌惮的风月,以及旁若无人的调情在这种场合,总是格外被允许的。
褚师白愣了一下,拿起酒杯挡住自己嘴边的笑意。
一道炽热的视线隔着纱幕如影随形而来,脖子上的皮肤都被烫得微微颤抖。
她忍不住回望过去,却只看见隐约的人影,男子似乎依旧腰背挺直,低着头专注地浅酌着,腰间的银质香囊小球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难道是自己过分敏锐了些
她正欲收回打量,一阵清风吹拂,薄帘微掀,在交错的缝隙间……
男子抬起了头,银色的面具底下,一双星目如深海蛟龙窥视着人间猎物,灼灼的目光像是带着电流而来,
目光相接,她被激起了背后的寒毛。
此人,也太赤裸大胆了些。
她微抬起下巴,毫不客气地回视他的凝视。
对方竟是笑了。
她想起自己的伪装法术,若是他像眼前的小厮一样未曾看穿,怕不是有某种方面的小癖好
如此想来忍不住坐直了一些,显得正襟危坐。
拿着玉光杯的手都忍不住僵硬了一下。
啧。
一声清越的琴声铮铮响起,似乎带着绝妙的穿透力,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不约而同的往舞池望过去。
从天上垂下一条条长长的绯色纱带,花瓣纷纷坠落,落英缤纷中,几个风姿绝妙的女子从天上徐徐而下,仿若神女下凡。
有人压抑不住兴奋借着酒意高声道:
花萼夫人出场了。
今晚竟有幸一睹花萼夫人的舞姿,真是此生无憾了。
可不是呢吗
月光皎洁,烛火明亮,照得立于众舞者中央的花蕊夫人那轻盈的身影,如同彩云般翩然。
只见她情态妖娆绝丽,微启朱唇,轻展歌喉,声若黄鹂婉转袅绕,又或曼舒长袖,翩翩起舞,体态轻盈若鸿鸟轻飞,随着清越的琴声,或徐徐盘旋,或急转往复!
婀娜婆娑的舞姿夺走了众人的目光与呼吸!
那边影影绰绰,水波闪闪,宾客如痴如醉,抚掌称好。
褚师白却紧紧盯着舞台一旁席地而坐,一身绛红色宽袍散落,唇红齿白,容貌妖魅的男子,低眉信手轻抚着一把月牙古琴,琴声婉约,天籁之音正从他从容不迫的手指下如泉水叮咚,激越繁复的乐曲汩汩而出。
不时,一曲终了。
一条绯色纱幔直直朝着褚师白飞射而来,褚师白单手接住,众人回过神来,花萼夫人赤足已顺着纱幔轻轻落地,头带金步摇,摇曳生姿,步履轻盈如凌波仙子,款款而来。
四周响起一片艳羡的抽气声。
立于褚师白跟前,花萼夫人略整秀髻,凝目相视,似有脉脉深情道:
奴家来迟了,贵人久等。
褚师白心想,这地方叫落春台也没错的,春色无边。
我乃谢春楼掌事花萼夫人,不知公子贵姓
复姓褚师。
褚师公子。
待她款款落座后,褚师白扬头问道:
那人是谁
花萼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此刻收拾琴具,准备下去的妖异俊美的男子道:
扶雅公子,我们谢春楼的第一琴师。
褚师白微愣。
琴师
分明就是妖王的模样!
他在搞什么鬼
褚师白也不跟她客气,问道:
我可以见他一面吗
花萼夫人眼神怪异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副我懂了的样子:
那可不是我说了算。还以为褚师公子会喜欢我这样的美人。
褚师白道:喜欢,美人都可。
花萼夫人吃吃娇笑了一会儿道:
扶雅公子并不是我能叫得动的人。
那是,谁叫得动妖王,我都礼让他三分。
那美人你可以替我传话一声吗
花萼夫人还是觉得十分为难:
可是扶雅公子卖艺不卖身……他不见客人。
褚师白挑了下眉:就算他卖艺又卖身,我也不行。
褚师公子你看,这天已晚,子时快到了,你不妨在我谢春楼歇下,明日再说……可好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褚师白心道,正合我意。
又闲聊了一会儿,花萼夫人说自己累了,也让小厮带褚师白去歇息。
褚师公子,今晚请好好歇息,就是……半夜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踏出房门半步。
褚师白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这是猜到我半夜要爬墙找人
花萼夫人略显严肃叮嘱道:
我这是为公子好,请公子相信我。
见褚师白不畏所动的样子,又语重心长道:
我们落春台什么都好,就是夜里……比较安静些,但一觉睡到天亮的话,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月色下她脸色苍白,倒是像在平白说着什么鬼话。
褚师白自是点头答应。
心想:我倒想看看会有什么问题,我白天找了一天了。
路过旁边的位置时,不经意看了一眼,发现已人走茶凉。
那气质不凡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可惜了,还想交个朋友来着
一旁的小厮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谢春台里建筑繁多,亭台楼阁相映生辉,但是客人与谢春台的人住的地方,倒是泾渭分明。
她被安排到了一座四角高楼的五层客房里,房间是极致的奢华,她可没啥心情真的沐浴歇下,反而抱着玉笛靠坐在床边假寐,不一会儿把小厮刚点燃的安眠香也灭了,吹息蜡烛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子时的更漏刚响过,整座成陷入了一片死寂,连轻微的呼吸声与人语声都消失殆尽。
褚师白立马警觉地走到窗边侧耳倾听了片刻,轻轻掀开一条窗棂缝隙往外看了一眼,一片纯然的漆黑,甚至一点灯火都没有,连屋檐街角的火光都像是被谁一口吹灭了,这座城白天有多繁华热闹,夜里就有多寂静无声,像是被夺走了生机的死地,诡异到了极点。
褚师白想了片刻,打开窗棂,正欲一跃而起……
蓦地,她察觉到身后竟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