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了胡话,反应过来之后只想时光倒流。然而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也许泼水还能假装是一不小心,许若阳说的话总不能是随口胡诌。
他当即做好了被薄晔生拒绝的准备,不,这根本就是必然。薄晔生再落魄,也不会真缺了一个住所。许若阳觉得薄晔生只是不愿意低头罢了,再怎么样,也不会真的落到要和他走去一个小县城的地步。
可是,薄晔生跟许若阳走了。
因为中午那一班火车的票已经订完,许若阳只能改签成晚上的火车。
一直到许若阳带着薄晔生来火车站改签的时候,他都还没能从——薄晔生竟然真的要和他回老家,这件事当中清醒过来。
今天是工作日,火车站的人不是很多,许若阳改签过后,距离上车还有很久,他打算找个地方消磨时间。
薄晔生没有手机,两个人就无法分开行动,许若阳找了家咖啡店,在薄晔生冰冷的目光下,他顶着压力给薄晔生点了杯热牛奶。
反正他花钱他才是大爷,许若阳才不怵现在的薄晔生呢。
我不喝,你喝。
许若阳把牛奶放到薄晔生面前,看着薄晔生那张死人脸终于露出了表情,虽然是嫌恶,但却让许若阳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想当初在薄家,他事事都要看薄晔生脸色,薄晔生从不谨遵医嘱,许若阳也不敢拿他怎么样,现在他可算翻身了。
薄晔生抬手就要把牛奶推回许若阳面前。
咔擦。
一个突兀而显著的快门声像是只不知死活的苍蝇,不知从哪个角落飞了过来。
许若阳扬起的唇角一顿,便看到薄晔生脸色阴沉地像是下一秒就要去杀人。而薄晔生也确实站了起来,精准的向着一个方位走去,那里坐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面前的食物被玩弄的像是一坨泥,他旁边一个男人正打着电话。
等一下啊!薄...
许若阳跟在薄晔生后面,他猛然意识到他们正在公共场合,没把薄晔生的名字喊出来。
薄晔生平生最讨厌有人拿相机拍他,许若阳在薄家的别墅听闻过此事。
然而他毕竟没亲眼见证过,于是刚刚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薄晔生一把抢过了小孩的手机,三两下删除里面的照片。
小男孩被薄晔生来势汹汹的气势吓懵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小孩旁边的中年男人终于从电话里被哭闹声拉了出来,他见自家儿子被人弄哭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拍桌子就是大吼:
你干嘛呢!欺负小孩儿!
草了......许若阳见状,扶额暗叹,他连忙插到薄晔生和中年男人中间,悄悄深吸口气,开口:
你什么呢你,你儿子偷拍我朋友你不知道吗,你先管好你儿子!
许若阳这个人秉持着先撩者见的态度,先从气势上不能输给对方。许若阳见惯了这种男人,要是不硬气点人家还能讹上你。
许若阳和薄晔生站在一起本就引人注目了,这会儿他们吵架的动静引来了更多的人。许若阳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继续说道:
你知不知道从法律上来说你儿子这是侵犯我朋友的肖像权,你儿子未成年你作为监护人是要对他的行为负责的!行了,我们不跟你计较,下次再这样小心我们报警啊。
说罢,他拉起薄晔生的胳膊就往店外走。
中年男人暂时被许若阳笃定的态度唬住了,没接着纠缠他们,等男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薄晔生已经离开咖啡厅了。
围观的人里,有的大概觉得薄晔生眼熟,低头和自己的同伴窃窃私语,有的打开手机疾风般地打字,有的则点开了热榜,似乎是在比对什么。
一道道目光打在许若阳和薄晔生身上,有好奇,也有隐藏的恶意。许若阳觉得如芒在背,但他只是个被波及的配角,真正的目光中心还是薄晔生。
啪。
一张被卷成团的餐巾纸突然袭击了许若阳的脸。
许若阳皱着眉立刻转头四处张望,然而周围观察他们的人太多了,根本分不清是谁在朝他们扔垃圾。
啪。
又是一张纸,这回许若阳接住了那个纸团,他正准备扔垃圾桶里,倏然发现这个纸团上似乎写着什么红色笔迹的字。
他想打开看看,却被薄晔生从手中夺了去,然后往旁边一扔。
许若阳这才注意到薄晔生冷白细腻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原来那个人一路都在朝薄晔生丢东西,许若阳不过是一不小心被波及的那个。
许若阳脸色有些难看,戾气从眉宇间泄出。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心里反倒担心薄晔生突然暴起去打人,虽然那个人实在欠揍,万一打起来了,他是不拦呢,还是不拦呢。
可理性上来说,如果他们今天真的把那个人揪出来发生矛盾,用脚想也知道第二天薄晔生肯定又会被骂上热搜,指不定还得去警察局喝茶。现在的情形实在不利于他们。
不过出乎许若阳意料的是,薄晔生什么也没做,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漠样。
他大概是终于认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糟糕了吧。许若阳心想。
等重新回到了火车站,那个躲藏在人群中的恶意也终于消失不见。
虽然时间还早,许若阳和薄晔生还是先去等候室等着了。
他坐在椅子上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又瞥了眼翻看杂志的薄晔生,问道:
你刚刚不生气吗啧,那个人简直有病,有本事站出来光明正大的干啊。
薄晔生将杂志翻了一页,淡淡道:你想和他打一架不回老家了
许若阳这才明白过来,薄晔生不是不生气,他是怕影响他们今晚的行程。
但许若阳也没自恋到认为薄晔生是为了自己能早日回家才这样做的。
他感觉是薄晔生自己想快点离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南市。
上火车站之前,许若阳一个人去了趟附近的老酒行,那个大叔是个懂行的,上上下下看了许若阳好几遍,确认了数次许若阳这瓶酒不是偷来的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瓶酒。
那瓶酒换了五万块,这还是许若阳在卖酒之前在网上确认过市场价将近十万的前提下才提出来的价格,他心想这毕竟是二手的酒,应该也卖不出多少价。
然而当他看到老板大叔转过身一脸乐呵的模样,就猜到他大概还是讲价讲低了。
—
人逢喜事精神爽,许若阳看着钱包里的余额,感觉连空气都轻盈起来。
有了存款,心里就不至于没底了。
许若阳回到火车站的时候,唇角还在抑制不住地上扬。
薄晔生见许若阳一脸地高兴,开口道:你把那瓶酒卖了
许若阳听了薄晔生的话心里一紧,原来薄晔生知道他砸酒的时候自己拿了一瓶啊……
呃呵呵,对啊。
许若阳有些心虚地承认了。其实他心里一直有点自责,他怕薄晔生和严清彻底闹掰,有他当时多嘴的份。
卖了多少。
薄晔生压根不在乎许若阳心里那点事,他只是想知道许若阳卖酒卖了多少钱。
五万呢,等会儿我就去把我们的座位换成硬卧,这样今晚不用跟人挤着了。
许若阳没有隐瞒,还把自己的收款拿出来给薄晔生看了一眼。
薄晔生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没告诉许若阳,在他印象里当时买这瓶酒大概花了二十几万。
薄晔生对钱没有概念和具体的认知,人会对自己呼吸的空气产生什么具体的欲望和想法吗
就像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硬卧和硬座之间隔得那道墙,对有的人而言宛如天堑。
薄晔生看到硬卧的三层床铺之时,脸上出现了名为空白的神色。
你个子高,睡下铺吧。
许若阳将火车发放的被子枕头放好后,才突然意识到他们俩都身高腿长,薄晔生估摸着腿都伸不直。
这也没办法,谁让薄晔生一米九,远超平均身高。他只能含泪放弃最宽敞的下铺,睡到中铺去。
薄晔生在许若阳背过身整理床铺时漠然地用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的身体、撩起的一截腰肢、墨色柔软的发丝,在这里,大概只有眼前这个人能让薄晔生不被这样的环境逼疯。
许若阳转过头发现薄晔生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许若阳也没多想,他给他们俩都铺好床之后,火车便熄灯了。
大多数人都已经上了床,一片昏暗之中,依然只有薄晔生跟电线杆似的杵在那里。
薄晔生长相出众,行为怪异,熄灯后便有不少人偷偷探头观察着他,大概是受不了这些视线了,薄晔生才缓缓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粗糙的布料,还有空气中难以言喻的人味,上火车后他所见到的每一个场面都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震撼。他以为昨夜的旅馆已经是最差劲糟糕的了,没想到现在的场景更是让他无所适从。这里让他想到了沙丁鱼罐头,车厢是罐头本身,人是罐头里的肉,被挤压在一起,运往另一个地方。
薄晔生本以为火车上的卧铺起码会是那种两人一间的小房间,和许若阳同住他已经不介意了,却不想他面对的是这样一个情况。简直糟糕透顶,闻所未闻。
如果不是许若阳熟练的举动,他可能还会怀疑许若阳是故意带他来这种地方折磨他,或者是讥讽他。
可他看到许若阳艰难的在中铺铺床,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薄晔生知道许若阳当然不是这样想的,是他习惯性的用曾经那些与人相处的逻辑去揣测他。
他竟难以用他过去的经验去认识这样一个人。
昏暗的光线下,薄晔生突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恶,厌恶人,厌恶他的过去,更厌恶此刻的现状,他的灵魂早已干涸,只迫切的想远离一切,进入到虚无之中。
忽然,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薄晔生回过神,发现一瓶矿泉水正悬在空中,贴了贴他的脸颊。
喝点水,你看你嘴巴都起皮了。早点睡,睡醒明天我们就到了。
许若阳用手机打着光,从上往下给他递了瓶水,清亮的眼神在昏暗中注视着他。
薄晔生沉黑的眼眸在黑暗中无声凝视着许若阳,过了几秒才缓缓接过矿泉水,是他从未喝过的牌子。
他拿拧开瓶盖,身体像是在沙漠里遇到了绿洲,冰凉的水涌入干涩的喉咙,意外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