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疮膏二十分钟便送到了。
他可能是第一个在这样的旅馆叫冻疮膏的人,刚刚那个外卖小哥走的时候的眼神怪异的仿佛在问:你是不是买错药了
许若阳不在意,他只在意他的余额。
许若阳有些肉疼地接过那支药膏,然后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为薄晔生涂上。
轻柔的棉签一下下拂过薄晔生的耳廓、耳垂,因为被冻得麻木,应该没什么感觉才对,可他还是觉得很痒,那股痒意比先前更加剧烈,几乎要去克制才能忍住抓挠的欲望。
终于涂完了药,许若阳将冻疮膏放回自己包里。
他重新钻进被窝,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不小心碰到了薄晔生温热的身体。
换在以往,许若阳肯定会向薄晔生道歉,人家是自己顶头上司,自然要恭敬一些。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神情自然地收回手。
许若阳重新点开手机,订下了自己的车票。
他决定明天中午出发,这样不用担心自己会睡过头。
可算解决了头等大事,许若阳准备睡觉,于是开口告知薄晔生:
我关灯了啊。
……嗯。
薄晔生应道。
一片黑暗之中,薄晔生尚未阖眼。
过了很久,久到晨光熹微,他才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
薄晔生皱眉看着狭窄逼仄的空间,他难掩自己嫌弃的神色,但他实在忍受不了身上的酒气,只能强忍着弄完了洗浴。
许若阳被卫生间的流水声弄得从梦中清醒过来,他习惯性摸出手机一看,才七点!
要知道许若阳昨晚凌晨三点才关灯,到现在他睡了都没有四小时。
他顶着一头鸡窝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贪恋里面的温度。
因为旁边睡着薄晔生,其实许若阳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两个人就盖一条被子,他担心自己睡相不好把被子卷了,整晚都有些紧张,趁着薄晔生离开,他僵硬的肌肉终于得到了放松。
薄晔生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把自己裹成一坨的一个不明物体。
……
许若阳还是爬了起来,醒都醒了,这个时间再睡估计就睡过头了。
他简单弄好洗漱,转头看向一直呆坐在床边的薄晔生。即便穿着已经有些发皱的西服,光线好似依旧偏爱这个男人,许若阳觉得刚起床就能看到这张脸属实称得上赏心悦目。
青黑的眼底给平添了些颓废,也暴露了薄晔生一夜没睡的事实。
也是,毕竟他昨天刚破产,从云端跌落至尘埃,别说他了,换许若阳也觉得自己得抑郁个一年半载才行,哪里睡得着。
不过许若阳毕竟没上过云端,他一直在泥里,对待薄晔生,做不到感同身受,只能不像其他人一样幸灾乐祸,仅此而已。
许若阳叫了份早餐,十分大方的给薄晔生也点了一份,顺便问道:
我一会儿就走了,去火车站。你……
他欲言又止,忽然反应过来,薄晔生现在连手机都没有,他能去哪
许若阳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将手机递给薄晔生。
要不我借你手机,你找个人来接你
薄晔生没有接过他递来的手机。
许若阳见薄晔生不理自己,也懒得自讨没趣,将手机收回兜里。
许若阳面上露出不耐的神情,薄晔生目光又冷了几分。他开口道:
我现在一无所有。你不用再讨好我。也不要用这种肮脏的地方侮辱他。
后半句话他没能说出口,毕竟这地方许若阳也住了一晚。
许若阳听了薄晔生那高高在上的语气,差点被他气笑。
他靠近薄晔生,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恶狠狠地说:
谁tm在讨好你我看你可怜才收留你的,薄、总。
二人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了起来,谁都不愿输给对方,沉默着,谁也没移开视线。
最后还是许若阳败在了薄晔生冷得冻人的目光下,松开了那被捏皱的定制西装。
他内心不住地叹气:就知道收留了这个人讨不了好,我何必和一个已经完蛋的人计较呢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人……
许若阳重新拿出手机,开始报名字:
严清陆羽穆樊月郭瑞青……说吧,哪个人还能来接你的。
然而薄晔生依旧沉默。
许若阳的耐心已经告罄。
他随便翻了个以前留过联系方式的薄晔生的情人,正准备按下去的那一刻,薄晔生终于张了嘴。
不用了,他们一个都不会来。我不需要。
他冷淡而高傲的话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
许若阳有点烦了,不过想来就薄晔生那德行,估计也确实没人愿意来,于是他转而问道:
那你在南市,或者其他地方还有房不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或者我现在转你200应应急,等你有钱了回头还我就成。
薄晔生定定地看着许若阳,没有回答他的话。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许若阳身体顿了顿,试探性地开口:难道没有……吗
薄晔生还是看着许若阳,好似他说话惜字如金。不过许若阳却觉得自己读懂了薄晔生沉默背后的深意……
薄晔生现在是身负巨债,人人喊打,现在是真字面意义上的一无所有。
他全身上下加起来,就剩那么一套西服了。
薄晔生也没有沉默太久,他看着许若阳缓缓开口,你要去哪里。
我回老家啊。失业了,身上又没钱,老家有套房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那边消费低,比较好生活。
许若阳诚实地回答道。他没太明白薄晔生问这个做什么,不过现在的他觉得薄晔生着实有些凄惨,连带着耐心又增长了几分。
薄晔生闻言没再说什么。沉默像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身上每一寸都写着他没兴趣和这个世界沟通。
许若阳耸耸肩,检查自己的行李去了。
薄晔生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不爱说话,冷漠,高傲,不近人情。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既是种折磨,也是种难以言喻的吸引,他的追求者如狂蜂浪蝶。
然而薄晔生的冷漠只是表面,这人情人无数,换情人跟换衣服似的,久而久之,别人只会觉得他虚伪。
明明自己也不干净,偏偏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过那时人家有钱,大家还是痴迷于薄晔生。现在么……谁还愿意陪他演这场暴君妃子的戏码
许若阳嘴里哼着歌,确认那瓶酒还好好放着之后他心情好多了。今晚凌晨他就能到老家了,虽然他还不想回去,但总比留在外面吃苦好一点,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
等早饭送过来,许若阳分了碗皮蛋瘦肉粥给薄晔生。作为薄晔生的前家庭医生,他知道薄晔生胃不好,昨晚又喝了酒,今天还是吃清淡点比较好。
薄晔生接过了粥,微微蹙眉。
许若阳吃着有些掉渣的烧饼,见薄晔生一脸嫌弃,心说:爱吃吃,不吃滚。
他心里刚说完,下一刻就听到薄晔生肚子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噗……咳咳咳……
许若阳差点没绷住,结果被自己的饼呛到了,他连忙拧开旁边的水。
薄晔生冷淡的看了许若阳一眼,终于屈尊拿起了旁边白色的塑料勺。
许若阳大口吞咽下水,不咳了,抬眼便对上那漆黑的眼眸。明明薄晔生一直没有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对自己的嘲笑。
许若阳:……
解决完早饭,许若阳准备去退房。
薄晔生跟在他后面两袖清风,许若阳走在前面大包小包。
退房。
许若阳把房卡放到前台那个青年堆满垃圾食品的桌子上。青年正埋头打着团战,和薄晔生同样一夜没睡,他头也不抬地说:
嗯,放那儿就行了。
天蒙蒙亮,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推开旅馆大门的一瞬间,寒气便扑面而来。
许若阳打了个寒颤,正准备查地图的手顿了一下,看向了旁边衣服单薄的薄晔生……
三秒过后,他重新把人拉回了旅馆。
他拉着他的手臂,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其身体的温度快速流失,很冷。
薄晔生是人,这种天气穿着西服肯定是不行的。
许若阳摊开行李箱,从里面拿了件棉袄出来。
薄晔生比他高壮一些,衣服可能不合身,但总比冻死要强。
我真的要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许若阳将外套丢给薄晔生,无奈地问。
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虽然他很感激薄晔生曾经给了自己一份高薪的工作,但薄晔生本来就是个给钱大方的主,那些情人可没一个少拿钱,一个个都比他许若阳有钱多了,那些人都不来找薄晔生,他一个拿死工资还穷的,何必上赶着呢
薄晔生看着手里布料有些粗糙的黑色棉袄,沉默良久才披在了身上。
要不说薄晔生长得好看呢,这么一件旧棉袄也给薄晔生穿出了忧郁落魄的美感。
许若阳忍不住搓了把脸,警告自己不能再头脑发热了。
谢谢,我会再做打算的,你走吧。
薄晔生转身看着门外川流不息的街道。他没有打算,也无处可去。
在这样一间破败的旅馆中,这个人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落寞,仿佛美玉蒙尘破碎,可低到尘埃也不同于他们这些碎石。
许若阳常常觉得薄晔生像一缕烟,没人能抓得住他,那么多人爱他恨他,爱的是遥远的他,恨的也是遥远的他。
烟转瞬即逝,薄晔生呢
许若阳感觉到自己的理智一点点飘荡出了地球。
他嗓音干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对薄晔生说:
要不,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