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竞坐在芦棚底下,一直喝完两壶茶,太阳已经快正中了。看看朱怀亮,依然没有出来,本想问一声蛮牛,又怕这事过于冒昧,只得还是忍耐着。一直又到了中午,看看隔壁邻居的烟囱里,向半空里冒着一缕青烟,大概是人家烧午饭了,自已肚子里灌了两壶浓茶,枯坐了三四钟头,未免有些饥饿,就站起来,背着两手在太阳里面踱来踱去。踱了一会儿,又慢慢的走到河岸上看看江水。在自已看来,这又是好一晌子了。回头一看,酒店里朱怀亮虽没有出来,自已原来坐的桌上,却摆下许多饭菜碗。蛮牛迎上前来,笑道:“柴先生,天不早了,大概饿了。别的什么没有,昨晚上老爹打了许多大鱼来,给你煮上一条,请你喝口鲜汤罢。你吃过饭,老爹也就醒了。”柴竞走上前一看,摆了许多荤素菜:一只大海碗,盛着一条红烧鳜鱼;一碗拳头般的大块牛肉;一碗糟雁;其余还有两三样青菜豆腐;另是一把小西瓜锡壶,盛着一记壶酒;一只小瓦盆,盛着一记盆子红米饭。柴竞一看饭菜这样丰盛,连向蛮牛道谢。蛮牛笑道:“不瞒你说,我是不敢作主,这是大姑娘预备的。菜只有这些,你要酒要饭,都可以再添。”柴竞真不敢喝酒,只坐下去吃了四大碗饭。吃完了饭,蛮牛问道:“这就够了吗?”柴竞道:“这半个月坐在船上,没有走动走动,饭量很小。这菜口味很好,我已算吃得很多了。我要问一句很冒失的话,你说的大姑娘,就是昨天跟着朱老爹下河去的那个姑娘吗?”蛮牛道:“是她。大姑娘说,吃完了饭,回头要和你谈谈。”柴竞昨晚偷看蛮牛抛石球,曾说过大姑娘的话,那意思很怕她。蛮牛那般大的力量,都不敢惹她,这大姑娘的本领,也就可知。现在大姑娘说要出来会面,自已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欢喜的是大姑娘要出来谈谈,她的父亲,当然也可以见得着;害怕的是大姑娘既有本领,若是她先施展出来,比她不过,一来没有面子,二来朱老爹也不肯见面。转身一想,我总是给她客客气气的,她未必就好意思和我为难。想到这里,心里又坦然下来。<br>蛮牛收去了碗筷,就听见屋子里面,娇滴滴有个女子问道:“蛮牛,那个姓柴的客人,吃饱了没有?”柴竞想道:这就是大姑娘吗?怎样这般放肆?再听蛮牛答应道:“他说吃饱了,说大姑娘的菜,让得很好吃呢!”一言未了,便是一阵阵嘻嘻的笑声,果然是那位姑娘出来了。柴竞看她的打扮,和平常女子不通,也不垂辫,也不挽头,却在右耳上盘了个小髻,由左耳边横拦着一道小辫到这髻边。那个时侯,女子的衣服正是又宽又短,仿佛像一件男子的大马褂。这姑娘穿一件蓝布印白花的夹袄,却很窄小,横腰又束了一根紫花布板带。更出奇的,她竟是一双天然大脚,穿了一双白布袜,薄底红绸盘黑云头的鞋子。柴竞是江西人,虽然常看见赣州女子有不包脚的,还穿的是尖头鞋,要像这位姑娘这个样子,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那姑娘是一张圆圆脸儿,一笑就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美丽是美丽,只是一双眉毛很浓,隐隐的有一种英武之气。<br>柴竞见她出来,连忙起身拱了一拱手道:“叨扰大姑娘的饭菜了。”那姑娘且不回礼,只笑一笑,便说道:“听说柴先生是要拜会家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柴竞道:“我看老爹是一位隐名的英雄,要在他老人家面前请教一二。”姑娘听说,偏了头将柴竞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微微一笑道:“看这样子,柴先生很有点武艺。我自小跟随家父打鱼,倒也学过一点东西,我先要请教柴先生。”蛮牛在一边就插嘴道:“大姑娘,人家是客,走来就要和人家请教,不大好。”姑娘眼睛一横,说道:“用不着你多事,看这位柴先生走江湖的人,还怕一个小姑娘不成?”她是和蛮牛讲理的,这一句话说出,就没有顾虑到柴竞承担得起承担不起。柴竞听了这话,未免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实在没有什么本领,就是有,也不敢在姑娘面前献丑。再说我是来请教的,怎样姑娘倒反向我请教起来呢?”<br>姑娘看柴竞的颜色和柴竞的口音,竟是愿意较量。便轻轻一窜,窜到芦棚外一片坦地上,两手一叉腰,笑着点头道:“我就在这里请教。”柴竞见这姑娘一味的好胜,本有些忍耐不住,但是觉得这种举动不合礼,况且也不知道她本领如何,不能冒昧从事。便笑道:“较量是万万不敢的,若是姑娘让我一个人献丑,我倒只好练一点小玩艺。”姑娘道:“那为什么?”柴竞道:“老爹的本领,我是知道如山之高,如海之深。姑娘是老爹亲自传授的本领,自然也是高明得很,我何必找上门来栽筋斗?因姑娘一定要我献丑,我不从命,又太不知进退。所以折衷两可,情愿一个人献丑。但不知大姑娘出个什么题目?”姑娘见人家恭维她,眉毛一扬,不由喜上心来。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强求。那岸下水边上,有我一根扁担,两只空水桶,是我忘了挑水,放在那里的。就烦你的驾,给我挑一担水来。”柴竞心里一想:我肩上虽没有功夫,但是一担水,极多极多,也不过一百斤上下。水边到这里,路又不多,我有什么挑不动?她不出题目则已,出了题目,不能这样容易,恐怕这里面还有什么玄虚。他这样一想,倒踌躇起来,就不敢冒然答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