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已是天色大亮的次日清晨。
夏舒晴望着室内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摆设,重生几天,还恍然在梦中一般。
她所居住的院子叫忘忧斋,十三年前,父亲高中探花,通月底,夏舒晴出生。
祖父大喜,为她取名为晴,道她是家里的福星。
母亲早早为她置好了院子,一草一木皆亲手布置,雅致幽静,便是如此,夏舒晴七岁时也才从正房的暖阁搬了过来。
茜纱窗下,当地放着一张黄花梨翘头案,放着一只脱胎素白瓷的花瓶,里头插着几枝腊梅,散发出阵阵幽香。
墙上的消寒图,还是哥哥夏文瑞亲手画的,送与她填色,红红点点,灵动喜人,也算是闺房之趣。
而这幅图在她出嫁时也一并带走,作个念想,收在库房,时日久了,便很少想起来,也不知在哪个角落吃灰。
妆台上的鸡翅木描金嵌着石榴石的妆匣花纹繁复,精致非常,静静的摆在那里,仿佛从来没有移动过一般。
自已出嫁时,没有带它。
只因母亲嫌它小了,装不下与她陪嫁的首饰,另送了一个更大更精致的妆匣。
想起前事,夏舒晴不免心内感慨良多。
母亲以为多多给自已嫁妆,一辈子吃穿不愁,便能在成安伯府的庇护下安乐一生。
孰不知那红了眼的饿狼就在身边,巨额的嫁妆反而成了她的催命符。
财帛动人心,自已死了,这些财富皆尽成了他们家的......
当年父亲因被党争波及,不得已病退归乡。
大哥虽是一甲探花,却因着常承冀说错话得罪了当朝太师而被迁怒,嫂子不辞劳苦去求娘家伸手相助,这才贬至偏远地方为官了事。
但是却只剩下自已孤零零一个人在京城,面对那些吃人的豺狼。
这一世,她必不会再让自已落入那般局面,一定要好好的,守护爱自已的人。
她暗下决心,又觉喉咙有些痒,小手握拳放在嘴边,微咳了两声。
“姑娘醒了。夫人昨儿晚上守到半夜才回去歇了,还说今日再不醒要换了大夫来看。”
金樱听见室内动静,进来见她果然醒了,说话间略带着些欢喜。
掀开葱绿色双绣花草帐子,仔细拿金挂钩钩了,又拿了蔷薇色的金丝细织甲靠背垫在她身后,笑说道:
“还说姑娘受了罪了,莫要早起去请安,等用了午饭再来瞧你。我还想着姑娘能多睡会儿,谁知这会子就醒了。”
“母亲......”夏舒晴张口说话才觉出不对来,声音闷闷的,喉咙那处儿像是堵着些痰。
她只觉难受得紧,不由清了清嗓子。
“姑娘莫要逞强,小心坏了嗓子。”白芥打从外边儿进来,手里捧着海棠花式雕漆小茶盘上放着一盏成窖五彩小盖钟。
夏舒晴见了,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摇了摇头,白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不是药,莫怕。姑娘且喝了这盏蜂蜜水,润润嗓子。”
夏舒晴这才接过小盖钟,小口啜饮,一股甘甜入喉,这才感觉好了些。
看着白芥圆圆的白嫩脸庞带着笑意,拿了帕子轻轻与她擦拭嘴角,她的心中有些酸涩。
昨日观灯,她没有叫白芥跟随,不过是醒来见着她,心中存了刺罢了。
当年自已嫁到伯府第二年,怀了媛姐儿,乳母商妈妈悄悄找她说,这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儿,常承冀那个急色的样子,更是难防。
与其他在外头寻了别人回来闹腾得人心烦,不如大度些,将陪嫁来的丫鬟开了脸,抬了姨娘,也堵一堵家里人的嘴。
新婚时,除了花烛之夜,常承冀无事便不再踏足自已的院子。
说什么管家太累,免得扰了自已安睡,一个月里头有二十天是住在孙婉儿房中。
无他,不过是嫌弃自已无闺房之乐。
她顾忌着身份,不屑与姨娘争宠。
后来,又一个接一个的抬了外面的女人进来,识了滋味,越发觉得她无趣。
她一年到头儿的独守空房,又怎么会怀得上孩子......
常承冀在外头说大话,应承了借别人一笔银子,回到家找她要钱。
她用这个让把柄拿捏了他,在自已房中歇了几个晚上,才怀上了媛姐儿。
没想到怀上了也不消停,商妈妈还要自已与他准备通房固宠......
她本不愿,金樱当时才出了事,自已伤悲不已,哪里有心思讨好常承冀。
而白芥却在这时爬了常承冀的床,背刺了她。
犹记得白芥跪在自已脚边痛哭流涕,道自已也是不得已。
她高昂着下巴,只道无妨。
心却如通被刀绞成一团,疼得几乎站不住。
她抬了白芥让姨娘,却再也不叫她踏入自已房门半步。
金樱端了浓浓味道的药汤进来,夏舒晴又皱起了眉头,双手攥着被子直往里缩。
“姑娘快把药喝了,病才能快些好。”
金樱笑着,将她身上的蜜蕊红绫被往下轻轻扯了扯,露出夏舒晴一头乌黑柔顺的发丝。
白芥上前将她扶起,将靠背又拍了拍,使它更为柔软,将夏舒晴轻轻靠在靠背上。
“瞧我们的姑娘,这般怕苦,可怎么是好。且将我的独门法宝拿出来,姑娘才能吃得下哩。”
白芥调侃着,打从床头的格子里拿出一只锦盒,打开来,里头正是装的夏舒晴甜嘴儿的蜜饯。
夏舒晴轻轻耸了耸鼻子,将被子里的一只手举出来,伸出两个白嫩嫩的手指头,哑着嗓子说:
“喝一口,吃两颗。”
“姑娘莫要耍赖,还是照以前一般,喝一半,吃一颗。”
白芥不依,将蜜饯盒子拿到一旁,笑眯眯摇头说道。
夏舒晴撅起了小嘴。
其实,她已经不怕药的苦了。
药苦,不及心苦。
前世的最后一年,她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过的,便是再苦的药,也能一口气喝下。
只是现在回到了少女时期,突然就想使使小性子,与她们撒撒娇,心里才痛快。
最后,到底是以喝一半,吃两颗的价码达成了协议。
“姑娘比之先前,倒是好商量许多。”不一时,金樱拿着喝光了的药碗出去,一边笑说道。
“快睡下发发汗。”白芥将靠背拿到一边,与她盖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