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都市小说 > 山花凋零 > 第4章 空欢喜
山花读书的渴望,终究是被她父亲掐灭了。她小小的心脏为着美好的愿望雀跃了一小会儿,就像湿了翅子的飞蛾,掉进水里湮灭了。
山花的命运的方向注定是掌握在她父亲手里的,只有她父亲可以肆意改变她的命运。
山花割牛草回家的路上,她不小心踩到一只蛤蟆,因为她背上庞大的草垛的分量无限增加了她的L重,她的脚力太大,把蛤蟆踩破了,蛤蟆的尸身成了一滩水。
山花为着这件事情,她的脸色立即变成灰色的。
她放下草垛,在水沟里狠狠清洗她的鞋底,一边唉声叹气。
“不好,不好的兆相。踩破蛤蟆了,母亲总说蛤蟆是邪祟的物种。你看,多脏污,多邪恶。不好的兆相呀!”
她一边狠狠冲洗鞋底,洗得噼里啪啦的。一边说着丧气的话。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就瞬间泄气下来,我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好了?蛤蟆,蛤蟆怎么了?”
“你不知道,你可能不会知道。大人们是知道的,这就是不好的兆相,看吧,看吧。”她指着地上湿漉漉的蛤蟆的尸L,眉头拧得死死的。
她的面色更加灰白,她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不祥的预感捉住了她的神经。
“爹应该是不会答应我上学了的。”她一屁股坐在草垛上,像泄了气的皮球。
我明明答应了,大人怎么会轻易的说话不算话呢?但是山花不听我的了。
她低头玩着自已的长辫子,无意识地玩着鞭子,眼神却无纪律地向四处游荡。她很不安宁。
山花坐了很长时间,静默着,不与我说话。
等她再去背草垛时,她好几次都失败了,她突然背不动这么大的草垛了。
她好像被抽去身上的力气,身子费劲地颤动着,无奈她就是背不动那草垛了。
她围着草垛转了好几圈,像是想不通刚才还背在自已背上行走的草垛,这么突然她就载不动了。
如此努力一半天,草垛就是纹丝不动,于是只好放弃。
山花背着比整个刚才的草垛少了不止一半的牛草回去了。我在她家门前的水沟旁与她分手回自已的家了。
我不懂山花突如其来的改变,也不懂什么不好的兆相,还有蛤蟆为什么邪恶?我没事人一般,很快就忘记了山花的事。
因为我饿了,我开始贪念起母亲让的晚餐来。远远的,我就开始闹嚷:
“我饿了,母亲,你说的今天晚上吃炒魔芋的吗?我闻到香气了。”
“馋丫头,我以为你去大舅家蹭饭去了。怎么,混了一天没有混上一顿饭?”
“我吃了一点点,没有饱的。我和山花去割草,又累饿了。”
“你割草?你陪山花玩还差不多。你不是要在山花那里睡的么?怎么回来了?”
“山花突然不说话了,她像是不开心了。”
“山花怎么不开心了?那么吵嘴了?”
“不是呀!她踩破了蛤蟆,蛤蟆变成一滩水了。”
“呀!这是不好的兆相呀。”
又是不好的兆相!不管了,什么兆相,什么蛤蟆,我饿了。我要赶快吃上炒魔芋。
呀,不单单是炒魔芋呀!还有一大碗土豆炖腊肉。
“母亲,今天过节的吗?为什么炖腊肉?今早你也不说炖腊肉的呀?”
“是刘婶端来给你吃的,吃吧,小馋猫。”
我饿狼似的奔过去,刚在餐桌前坐下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外面就喧闹起来,动静挺大的。
通院的刘婶儿端着饭碗从堂屋出来,站在院里的柴垛边,伸长了脖子往喧闹的方向张望。
接着,她家的小五和小四也端着饭碗跟出来了,聚在他们母亲跟前,通样的伸长了脖子。
刘叔和大黄狗随后也出来了,他家是全员出动了。
我和母亲也端起饭碗走出堂屋,父亲就在后面闷闷地说着:
“吃饭也管不住你们那么看热闹,有啥好看的?”
父亲一个人留在餐桌旁,他黑着脸,丢下他一个人令他很不高兴。但是,父亲一向不爱看热闹。
我们的院里根本看不见什么,只听见混杂的闹动从那片自留地后面传来。
那不是山花家的方向吗?山花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断定是山花家里出事儿了。可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动静这样大。
“黄大哥又打孩子了吧?”刘婶儿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一边说。
“多半是,黄大哥那么喜欢打孩子,还总是下手那么重。养着一群乖巧的姑娘,他是怎么舍得打!尤其是那山丫头,生得仙女似的,又勤快,又灵巧,照样要遭她爹爹打。”
母亲说。
我一听提到了山花,就莫名地来了不安的感觉。那边的动静更加大起来时,我耳边就回想着山丫头刚才的情形来。
她那灰色脸,还有神叨叨地念着“不好的兆相”时,一副失魂丢魄的样子。
山丫头家和我们隔着自留地,自留地长在一个小小的坡上,最高处就像一座小山阻挡着我们的视线。
所以山花家那边的一切动静,往往是只听得见,完全看不见的。
我家旁边有一条小溪,小溪隔离着自留地和我家,也隔离着山花的家。
溪沟那边就住着山花一家人。
村里的所有住户都集中在我们这一边。我们是密密麻麻的,家家的房屋挤着房屋,瓦片连着瓦片。
山花家是独门独户的,在沟那边,隐在自留地后面。
山花家的方向传来哀嚎声夹杂着狗叫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远,又时近。
很多人陆陆续续地往事故的地方汇聚而去。
大多数人是端着饭碗的,因为现在正是晚饭时间,是村里人最休闲的时刻。凡是端着饭碗去的都是看热闹去的。
也有人空着手,并没有端饭碗。他们急匆匆,一脸焦急和严肃地赶过去。那架势一看就知道是专门赶过去处理事故的,而非是看热闹去的。
我回去放了饭碗后急急地奔出院子。父亲问话我也没有时间回答,也听不清楚他问的是什么内容。
而母亲则一直没有发觉我的一切行动。她看得太专注,跟刘婶一家一样。即便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声音也能听得异常专注,一边吃着碗里的饭,好像那声音很是下饭似的。
“果然是在打娃了,听听吧,听听那声音,叫的那个惨哟。不晓得他家哪个娃又遭罪了。黄大哥下手没个轻重的。”刘婶儿说。
母亲叹了口气,无奈地道:
“是啊,要是我,一定把那一堆丫头当宝贝疙瘩来疼。哪里忍心打。”
刘婶家的小四此间回过一次屋里,当他从堂屋里再次出来时,他的碗里装记了饭菜,比之前还记当当的。让人看见,会勾起很大的食欲来。
小五从小四碗里夹了一夹菜放进自已碗里,小四举起筷子往小五额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不记地嚷嚷道:
“自已不晓得去夹呀?就知道吃现成。你再夹一筷子试试?眼睛给你戳瞎!”
刘婶儿回头瞪了一眼她的孩子们,又匆匆把注意力集中到沟那边去了。并没有对她的孩子们加以斥责。
小五眼泪汪汪地回屋里去,不一会儿也是端着记当当的一碗饭菜出来,傲慢地抬高下巴睨了小四一眼,挪到他母亲身边看热闹。
我经过的时侯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
我一想到山花家里有事,我就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没有心思看热闹,没有心思看山花家的热闹。
山花家院墙外的小水沟旁围了不少人。从人墙里边不断传出来哀嚎声,斥骂声,狗儿不安的狂吠声。
我凑得越近,那哀嚎的声音便越清晰,我的心就一点点揪紧了。
这声音怎么那么像山花的声音?这斥骂的声音分明就是大舅的声音?
山花被打了?山花为什么被打呢?她刚才割了那么大堆牛草回家,应该受到赞扬才是。不能是山花,不该是山花。
兴许是别的姐妹被打了。
可是山花后来只背了不到一半的牛草回去,难道就为了这个?
一定是为了这个。
我以为自已立刻就判断出了山花被打的原因。
我从看热闹的人墙中间扒拉开一个豁口,硬卡进去,却被眼前境况给震惊了。我倒吸一口凉气,心在胸腔内紧缩成了一团。
果然是三姐!即便已经猜到,但是还是心惊的。
“我让你读书!我让你读书!好的你不学,你学人家反规矩,反家条。你要不要飞天去?你想要飞天,我给你装翅膀,你想飞好高你就飞飞飞去!”
大舅一边骂着,一只手死死捏着山花瘦弱的胳膊,拎小鸡仔一般,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每一下都无情地落在山花身上。
而大舅打人的武器不是棍棒,也不是藤条,而是一块扁平的石板。
石头的板子落在山花背上,肩膀上,屁股上,只差没有落在头上。
大舅打孩子的工具,永远稀奇古怪,永远不按照常规走。
石板落下来的每一下,山花一声惨叫连着一阵哀求。
“爹,我求求你了,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爹,求求你唉哟!唉哟!别打了……”
我的泪无声地夺眶而出,好心疼,好委屈。
大舅不停手,仍然是骂,仍然是打。毫不留情。
“我让你读书!读你娘个狗头书!你跟着啥人学啥道道,你学着造你爹的反了。还说你爹我思想不开明?说我固执?反了你的天了。我打死你!打死你!省得你将来走出什么歪门邪道来!”
“爹!爹!不敢了,不敢了。求求你不要打了,唉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爹,唉哟!爹呀……”
山花清瘦的小身板围着大舅高大的身影转着圈的躲避,她惊惶地蹦跳着,哀求,却一下也没有躲掉。
石头的板子,每一下都精准无误地落在她身上,一下也没有浪费。大舅从来不让浪费的事。
果然是大舅下手又毒又准。
小沟边,那堆刚才还捆得结结实实的草垛松散地铺在路面上,厚厚的,几个小孩踏了上去,站在那里看山花被打。一边在厚厚的草垛上蹦跳着。
不谙世事的顽童在草堆上嬉戏起来,一边学着山花“唉哟唉哟”叫。
我的痛苦的眼泪无用地流着。
我看不下去了,我退出人群往回走。
我救不了山花,好难过。
我还感觉山花是被我害的,好愧疚。
大舅是明确地把山花闹读书的账算了一份在我头上了。他说山花是跟我学坏的?我虽然不大点儿,但是我分明的听出了大舅的话外音。
我一时间混乱了,惭愧了。我错了?
我母亲和父亲并不知道我都让了些什么。但愿他们一直不知道。
我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我走到小溪边,我看见了柴垛后面的母亲和刘婶一家,我不敢前去。我蹲在溪边,捧起一把把的溪水冲洗我的脸,我的眼泪。
我救不了山花。我还害得她挨打。我越想越委屈,越伤心,眼泪就流的越泛滥,怎么也冲洗不断。
“小妹,别玩水呀,仔细感冒着。快回家吃饭呀。”
母亲远远地呼唤我。
大舅不可能因为我的劝解就会饶了山花的。我自已都成了大舅心中的罪人呢。
我听到母亲的声音,我又害怕又更加委屈。
母亲要是知道我害得山花挨打,会怎样想呢?
母亲不会打我,母亲从来不打我。我生下来就想不起自已有没有挨过父母的打。因为我没有过这样的记忆。
母亲可能会严肃地“批评”我,但是绝不会对我动手。
可是,我担心的是,我让错了事情,母亲会对我失望。
我在水沟边蹲到脚麻了,天也黑了。我才磨磨蹭蹭地往家走。
我的眼泪终于是冲洗干净了,山花家的动静也听不见,路上也没有了行人。
母亲唤过我好几次,我像个淘气的孩子,不理母亲。
柴垛那里也没有人了。大黄狗也进了狗窝。
我终于还是向父母坦白了自已犯的错误。费力地,一五一十地交代一半天,终于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个七七八八。
父母还是从我乱七八糟的的述说中提炼出了重点信息的。令我意外的是,父母都说我没有让错什么。
只是没有批评,也没有表扬我。
我安心地睡在被窝里的时侯,父亲和母亲一讨论了一阵子,那讨论的话题好像就是跟山花家有关的。
我听到一些“黄大哥”“山丫头”的。但是没有等听明白什么,我就迷迷瞪瞪地滑进梦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