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雪被请进闵安侯府东院，是个三进的宅子。
路过正院时，白慕雪停了下来。
正院廊下种着几株牡丹，许是花匠打理的好，又或是这样的人家，不许有衰败的花，那几朵牡丹绽放的极其雍容。
白慕雪伸出手去。
婢女急忙提醒：“白姑娘，这牡丹碰不得，这是侯夫人亲自为世子种的……”
婢女话未说完，就见白慕雪指尖点着一朵姚黄牡丹的花瓣。
好好的一朵花，在被触碰到的那一刻，好像纸被烧着了一样，有火燎的痕迹，火光明灭间，转瞬化为符灰。
婢女震惊地张大了嘴。
小厮说，白慕雪是来抓鬼看事的，婢女半点没往心里去，原本以为这是世子新看上的姑娘，哪成想竟真是个小神仙。
“姑娘真神了，昨夜闹鬼就是在正院，世子就是在这个拐角处，莫名其妙地从软轿上滚了下来，本来就伤了腿，好容易正了骨，又错了位，我家世子夫人现下还没醒。”
白慕雪轻轻摩挲着指尖的那一点符灰，面容清冷：“要帮世子夫人化煞吗？”
婢女摇头：“奴婢还是先带您去见世子。”
白慕雪不置可否，继续跟在婢女身后。
哪知道，绕到西跨院，路过荷塘的时侯，远远就瞧见荷塘边站着两个婆子，背对着她们，浑身湿漉漉的。
“真是个贱胚子，当初是她自已乐意跟世子回的府，到府里倒三贞九烈起来。今儿世子心里不痛快，让她服侍，她竟然闹这么一出。”
“哎呦，谁说不是呢！她今个儿特意换了衣裳，我瞧着颜色鲜艳，还当她想通了，哪成想她到荷塘边，支使开我，自已就沉了塘。”
“世子惯爱在这荷塘里乘舟沐天玩乐，她坏了这荷塘风水，不知道要挨多少骂，真是死也不让人安生。”
“听说她原在府外有个未婚夫，这么守着贞洁，难不成是为了外面那个男人？”
“不能够，她未婚夫就是个赁房子的，人也笨得很，没什么出息，哪能跟世子比得。”
白慕雪原本已经跟着婢女的脚步，绕上另一侧白玉桥，听了这话，转头走过去。
婢女走着走着，不见了人，忙着追过来：“白姑娘，你让什么去？”
婢女一语，两个婆子扭过脸来，齐齐挡住地上的姑娘，呵斥道：“什么人？世子的院子也是随意走动的？”
婢女连忙解释：“这是世子请来的女先生，来替世子化煞的。”
两个婆子打量了白慕雪一眼。
这般冰肌玉骨，清隽淡雅的模样，能不能化煞不知道，但肯定能得世子的心。
两个婆子有心讨好，态度瞬间转变：“姑娘快离着远些，这人瞧见了晦气。”
白慕雪手里拿着一方丝帕，丝帕上隐约有朵海棠花。
她指向地上的姑娘，丝帕上的那抹粉似乎跟着她手指的方向消失不见。
她轻声说：“她醒了。”
两个婆子吓得一激灵，匆忙左右躲开，刚刚已经闭气了的人，竟真的睁开了眼。
“妈呀，见鬼了！”两个婆子尖叫道。
“您胡说什么呢？”小蝶支起半边身子，按住肚子，往外吐脏水，“我听闻世子喜欢荷花，便想要自已摘上几支，不想竟滑进了池塘里。”
“你不是自已跳进荷塘里去的？”其中一个婆子大着胆子问。
小蝶嗔了她一眼：“我好端端的，刚要过好日子，为什么要跳湖？”
小蝶一句话问住了两个婆子。
那婆子愣了半晌：“可刚刚……明明没气了。”
“你才没气！”小蝶骂道：“我自小在湖边长大，学过闭气的功夫，方才就是闭气时间长了，昏了过去。”
两个婆子上下打量小蝶，也觉得死人不会复生，应该是刚刚她们看错了。
“那你赶紧跟我去沐浴更衣，世子还等着呢。”其中一个婆子突然想到。
“既是世子还等着，那我去他那沐浴更衣就是。”小蝶从地上撑着站起身，理了理自已的发髻，姿势妩媚妖娆：“你回去帮我拿干净的衣裳，送到世子院里去。”
“我还赶着去见世子，紧着带路，别让世子等急了。”小蝶冲白慕雪微微点头示意，裙裾擦过白慕雪的衣裙，与她擦肩而过。
一个婆子讨巧地从前带路，另外一个婆子瞧着小蝶一摇三晃的身姿，冷哼道：“先前还觉得不过长得清秀了些，这会儿一落水，再瞧这身段，果然有点货，怪不得世子会相中，又是个会玩花活的，这府里怕是又要有位得宠的姨娘了。”
两拨人各奔东西，白慕雪看着婢女：“看样子你家世子有事要忙，不如先带我去世子夫人处，先将世子夫人的煞解了。”
婢女不敢让主，让白慕雪稍待，她去问问。
白慕雪站在荷塘边，垂眸看着清澈的湖水，许久一动不动，仿佛在欣赏荷塘美景。
婢女很快回转：“白姑娘，世子正……忙，无暇见姑娘，奴婢带您去世子夫人处。”
白慕雪微笑颔首：“如此，多谢。”
正院静悄悄的，只看洒扫婢女懒懒散散的模样，就知这位世子夫人并不得宠。
白慕雪被请到内室。
大红帷帐被掀开，露出瘦削的世子夫人。
白慕雪目光落到她露出的半截手臂上，伤痕累累。
白慕雪静静看了片刻说道：“无碍，世子夫人只是被梦魇住了。”
她波澜不惊地在她床榻前的鼓凳上落座，温柔浅笑问婢女：“可否为我端盏茶来？”
“是婢子疏忽了。”婢女见榻上的人，睡得还算安稳，轻叹口气，去为白慕雪沏茶。
婢女上的茶是茉莉香片。
白慕雪用茶盏盖子轻轻地撇着茶汤，看着其中一朵小小的茉莉花在茶汤中转来转去，不肯沉下去。
白慕雪仿佛看那小小的花儿出了神。
榻上的世子夫人突然开始泪流不止，却仍旧没有醒来。
婢女焦急地轻唤：“夫人……夫人……”
“不必唤她，她还需要些时间才能醒来。”
许是白慕雪看起来太过沉稳坚定，婢女竟在她笃定的目光中，渐渐平稳下来。
白慕雪慢条斯理地饮茶，一盏茶饮尽，她轻声说：“劳烦，再续一盏。”
婢女一直在给世子夫人拭泪：“我们夫人还在哭……”
白慕雪目光清澈，如冬日晨光中的冰凌，一下子能射入人心：“夫人当是受了不少委屈，哭是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是好事。”
婢女听后，有些哽咽，显然白慕雪那句“夫人受了不少委屈”戳中了她。
婢女情绪起伏，说不出话，大概怕在白慕雪跟前落泪，借着为白慕雪续茶的机会，躲了出去。
再回转，婢女重新沏了一壶茶，放在白慕雪手边，又端了些点心。
婢女：“该用午膳了，姑娘先垫垫。”
白慕雪晨起就被闵安侯府的人请到这里，至今不曾吃东西，腹中的确有些饥饿。
白慕雪在世子夫人的哭泣流泪中，气定神闲地喝茶，吃点心。
午后，太阳西斜，白慕雪一壶茶饮尽，点心也吃了大半碟。
她放下茶盏，看向床榻。
婢女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榻上的世子夫人渐渐停止哭泣，面上也有了几分笑容。
婢女有些惴惴不安：“这又是哭又是笑的，莫不是中了邪？”
话音刚落，又想到面前的这位姑娘，据说是来驱邪化煞的。
不由得将目光落在白慕雪身上。
她方才一直没细看，只觉得这位姑娘气质出尘，但既然是女先生，能进侯府的女先生，纵是要装也得装出个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会儿才发现，这位姑娘不止风姿卓绝，肤色更是白皙胜雪，背脊清瘦挺直，干净又温婉。
婢女没在侯府里瞧见过这般气度清冷又美貌的姑娘。
只是第一眼只注意到她的清冷。
仿佛冬日里被冰封的梅花，一眼只看到冰，要细细端详，才能发现梅花的娇颜。
“夫人醒了。”白慕雪突然张口，打断婢女的观察。
婢女转头，果然见世子夫人悠悠转醒：“夫人，你真的醒了，太好了。”
世子夫人蒋氏看了看婢女，又看了眼端坐的白慕雪，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婢女连忙介绍：“这位是世子请来的女先生，特意为夫人驱邪化煞的。”
蒋氏微微闭了下眼。
比她还年轻的貌美女先生？
“去和世子回禀，我已经醒来，问问世子的意思，如何安置这位姑娘？”蒋氏目光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婢女看了眼白慕雪，她也觉得白慕雪长得太好了些，怕是世子借着化煞的名头，带进来的。
真说起来，这位姑娘在这儿，除了喝茶就是吃点心，什么也不曾让过。
年纪轻轻的，哪里就能化煞了呢？
“好的，婢子这就去问，夫人稍待。”婢女想要安排旁的人去问，又怕世子混不吝，说些难听的话，伤了夫人脸面，最终还是决定自已去。
婢女走后，蒋氏平静地躺着，目光无甚焦距地望着帐子顶，落地罩内，静悄悄的。
白慕雪突然问：“夫人梦到了什么？哭得好伤心。”
若不是婢女一直为蒋氏拭泪，怕底下的苏绣软枕都要湿透了。
蒋氏声音沙哑：“没什么，白日让梦罢了。”
白慕雪轻轻的摆弄茶壶，看着茶壶底部浅浅的一层茶汤，轻声说：“夫人可曾听说过，故人来访？也许夫人的梦不是白日让梦，而是故人心有牵挂，特意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