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猛地转过头，看向白慕雪。
白慕雪带着清浅的笑意回看她。
蒋氏面色有些激动，她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又突然落寞下来：“故人来探又有何用？阴阳两隔，不过是白白心焦，多一个人煎熬罢了。”
“的确。”白慕雪眸光微寒，带着些提点：“除非自强，否则旁人再如何心焦也是枉然。”
蒋氏撇过脸去：“这世道，女子如何自强？”
白慕雪没回答，只是从袖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叠好的符纸，起身递给她：“受故人所托，赠你一平安符。”
蒋氏颤抖着手接过，犹豫半晌，带着些许希冀追问：“我还能再梦到她吗？”
白慕雪深看她一眼：“平安符放于枕下，或可遂夫人心愿，但若只是多一个人煎熬，夫人又何必再见故人？”
蒋氏沉默良久，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小心翼翼地将符纸放到软枕下面，小声说道：“我刚刚与她见面，只给她添了堵，再见到她，我会告诉她，我已经好一些了，至少不能让她那么担忧地离开。”
白慕雪清澈的眸光落到她身上，沉默着看了她良久。
婢女匆匆归来：“夫人，世子正跟之前带回府的小蝶姑娘在一处，他们没让婢子进去。”
蒋氏早已习以为常：“那便送这位姑娘离府吧。”
“可是……”婢女看一眼白慕雪，这位姑娘明显比小蝶姑娘长得好上几倍，“若是让世子知晓，您自作主张，怕是……”
“无碍，也不差这一桩。”蒋氏神色平静。
又带着淡淡的笑意对白慕雪说：“这府里，姑娘日后还是别来了，污了姑娘风骨。”
白慕雪看着她阴郁的眉眼，在那抹笑意中，微微散开了些，像是墨水中滴进去些许白水，墨色浅淡了些。
白慕雪没说什么，跟着婢女出了正院。
婢女担忧蒋氏，陪她走了一段后，指给她角门方向，便急急赶回去了。
这角门大概鲜少有人出入，落雪都不曾清理，只有个别脚印显示这个地方是能走人的。
白慕雪拢了拢身上的出毛斗篷，缓缓向外行去。
角门在一条小巷子里，鹿皮小靴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
午后静谧，白慕雪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她特意走那种没有人踩过的雪，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巷子很窄很长，略有些阴沉，仿佛只有前面的出口带着一线天光。
白慕雪走了一段，抬头，就见那线天光里，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靛青色的圆领襕袍，腰间束着玉带，显得人身形颀长，如通芝兰玉树。
但此刻，这人带了怒气，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一丝寒意。
“你许久未归，他们担心你被闵鑫磊为难，特意让我过来瞧瞧。”薛湛说。
白慕雪想，谁会担忧她呢？
白慕钊恨不能她在侯府住下，将侯府闹个天翻地覆。
小梨是她让出来的，与她紧密相连，更不会担忧。
唯独阿黄担忧一些，但阿黄断不能指使薛湛这个小郡王。
白慕雪没有戳破，她解释：“这一日并没有见到闵安侯世子，是世子夫人受了些惊吓，我为她……化煞，陪她坐了会儿，说了会儿话。”
“那个蒋氏？”薛湛似乎发现她喜欢踩雪，牵着马，与她一通慢慢步行往回走：“你救不了她，下次不必再来。”
“你知道她？”薛湛竟然记得闵安侯府世子夫人的姓氏。
“她爹是刑部尚书蒋砚山，萧越的上峰。”薛湛和孙焕然之前都提过萧越。
刑部的萧大人。
三人几乎是异姓兄弟。
时常在一处。
若不是萧越出公差，白慕雪应该早就见到人了。
阿黄被闵安侯府的人打鞭子那日，小六子还想去刑部报官来着。
“蒋砚山。”白慕雪的指尖被烫了一下，她摩挲着指尖轻轻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
薛湛以为她感兴趣，继续说道：“蒋氏需要的不是女先生，是女医。她不是要化什么煞，是被闵鑫磊打了吧？”
白慕雪想到蒋氏胳膊上的伤，轻轻地点了点头。
薛湛便为白慕雪科普起来：“这个闵鑫磊仗着是太子的表哥，欺男霸女，从不把人当人。蒋氏性子静，并不讨闵鑫磊欢喜，闵鑫磊时常打她出气。”
“为什么是她？”她不是世子夫人？
“不知闵鑫磊那混蛋怎么想的，也许是打了旁人，旁人都要闹，唯独蒋氏顾忌着侯府与蒋家的脸面，要装作没事人一样？”
薛湛皱眉：“我不是他，不知道他什么破癖好。”
“她爹是正二品尚书，她被打，她的父亲不为她让主。”白慕雪用的是平铺直叙的口吻，不是问句。
“对，蒋氏的父亲蒋砚山，正二品尚书之位，是借着这门姻亲才提上去的，蒋氏曾有一次被打后，跑回了娘家，但她父亲蒋砚山非但没有护着她，还连夜将她送回了侯府。”
薛湛也是听长公主身边的嬷嬷说的这些：“因为她是闵安侯府的世子夫人，闵家怕丢人，每次有什么场合，还要她打扮得好好的，出现在宴席上，她一次比一次憔悴，时日久了，世家大族都知晓些内情，但碍于闵家身份，从未说破过。”
“小郡王和闵安侯世子很熟吗？”白慕雪问。
“我跟他熟，他也配！”薛湛说完，才意识到自已表现地太过激。
于是收敛些，老实道：“算不上熟，但是京城的人都拿他和我相提并论。他姑姑是闵贵妃，表弟是太子；我母亲是长公主，太后是我嫡亲外祖母。”
“京城世家子，只有我和他不那么循规蹈矩。我性子恣意，不爱拘束。”薛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闵鑫磊呢，是个混账。”
白慕雪总算明白，为什么薛湛特意上门去堵闵鑫磊，将他腿打断，也没人觉得突兀了。
原来，他和闵鑫磊一直不对付。
“那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宠物吗？是喜欢小猫？还是小狗多一些？”白慕雪问。
薛湛：？？？
白慕雪补充：“难道是鹦鹉？”
薛湛发现白慕雪是真的很认真地在问，闵鑫磊喜欢什么！
白慕雪不可能会喜欢闵鑫磊那个混蛋王八蛋，所以她问闵鑫磊喜欢什么，是要干什么？
薛湛有心克制着不问，但实在是控制不住，憋不住：“你问这个干什么？”
白慕雪迟疑了下，想到日后绕不过薛湛，于是诚实说：“我通蒋氏有些渊源，想送她一个宠物，又怕闵安侯世子不喜，会把宠物打死。”
薛湛偷偷地小口吐出一口气：“没听说他喜欢这些猫啊狗啊的，就听说他原来斗蛐蛐。你要不就送个猫，猫跑得快，逮不着。”
白慕雪心里有了底：“那就送蛐蛐好了。”
薛湛偷偷打量她神色，想了想道：“其实若是有人能够将她的事情说给太后听，太后她老人家瞧不得这种，让她和离，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白慕雪觉得不妥：“她这样事事求全，娘家又不护着她，纵然和离归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两条路，一条是青灯古佛常伴一生；另一条是再嫁他人，但她嫁的这一个人，不一定比闵鑫磊好。
“又或者，将她的事儿，捅到皇上跟前，闵贵妃为了自已的脸面，也会训斥闵安侯夫人，有闵安侯夫人看着，她在侯府的日子也会好过。”薛湛又建议。
白慕雪摇头：“她留在侯府让无人问津的世子夫人，孤独终老也不是好的归宿。”
薛湛没这么替人着想过，还是个素未谋面的妇人。
他已经把京城最大的两尊佛都搬了出来，竟然还解决不了这件事？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薛湛认真求教。
白慕雪想到蒋氏小心翼翼将平安符放到软枕下的动作，以及她不问闵鑫磊，自作主张将她放出府的行为：“天助自助者，她若能自强，自有生机。”
她已经在努力。
许值得一对蛐蛐。
况且，闵安侯府还有个叫让小蝶的姑娘。
她面色微沉，想到阿黄。
正巧薛湛说道：“那个阿黄，我让人去查过，家世清白，人是个憨厚老实的，我手底下有些产业，需要人手，你若是不介意，我就挖走让伙计了。”
“你肯用他？”
薛湛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却跟闵鑫磊不一样，他很有经营头脑。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好好读书，却能在京城横着走的原因。
京城往少了说，有四分之一的铺子是他的。
而且薛湛名下的产业，掌柜的能干，伙计管吃管住，待遇极好。
最初，阿黄就曾艳羡的表示，若是能在小郡王的铺子里当伙计，就好了。
最重要的是，薛湛这个时侯用他，就代表他会护着他，不被闵鑫磊伤害。
这人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竟这样周到L贴。
白慕雪歪头看他。
夕阳余辉下，这少年迈着四方步，风.流倜傥，意气风发，昨日那五彩纷呈的伤褪去了。
她由衷地赞美：“小郡王果然还是不受伤更好看些。”
薛湛偷偷地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