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回来得正好。”孙焕然正收拾自已的瓶瓶罐罐,递给薛湛一个翡翠色的小瓶子。
“我原来这瓶子的口,太小了,为了匀给你半瓶,我用小银勺一勺一勺舀出来的,又费眼又费手。”孙焕然说着转动胳膊肘,发出嘎巴嘎巴声响。
薛湛将那小瓶子放回桌上:“我不用了,你留着吧,你这东西太糟践小爷这张脸。”
孙焕然胳膊刚抬起来,闻言气得磨牙:“薛湛,刚是哪个王八蛋死乞白赖求着我匀他半瓶的?”
薛湛不肯承认,顾左右而言他道:“阿寿还没把两只烤鸭送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
两只烤鸭被送了来,来人却不是阿寿。
而是替他打理铺子的阿禄。
薛湛跟前三个最得用的。
福禄寿。
阿福时常跟他在外面跑。
阿寿守着长公主府,打理他院子里的大小事。
“怎么是你来?”薛湛问。
阿禄大概是因为打理外面产业的原因,有些世家子弟的沉稳气度:“小的去府里送账册,阿寿让顺道拿过来。”
阿禄见薛湛桃花眼始终含笑,趁机问:“阿福让错了什么,惹到您了?”
这种长公主府与松寿堂,萧家跑动的事儿,从来都是阿福,怎么莫名其妙安排给了死宅不爱出门子的阿寿?
薛湛想到阿福昨日对白慕雪的殷勤劲儿:“没有的事,只是他胆子小,不敢来。”
阿禄听话听音,不再追问。
“你来的正好。”薛湛将阿黄的事情跟他说了。
阿禄不过略想了想就道:“他这个情况,倒是适合去神游马庄。”
神游马庄在京郊,没有薛湛的邀请,闵安侯府的人进不得。
省了麻烦。
“只是不知道,阿黄和他娘乐不乐意在京郊庄子里长住?”阿禄一语双关。
“不签身契。”薛湛明确表达,要照顾阿黄母子:“至于乐不乐意,你去问问,若是不愿意,你再看看京里还有没有空余位置。”
阿禄有些惊讶。
薛湛不是没有过好心助人的时侯。
但帮助归帮助,薛湛总说亲兄弟明算账,打理生意该怎么来怎么来。
若不是薛湛颇为公私分明,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地将产业让得这样大。
这里头果然有事。
阿禄不动声色:“那小的这就去问问他。”
阿禄出了小厨房,在门口略站站,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绒布袋,跟着小六子去了他屋子。
小六子进来取麻绳,绑腊肠的麻绳不够用了。
“难得见你过来。”小六子见到阿禄先是惊讶,随后又恍然大悟似的:“也是,阿福定不会再来,阿寿惯不爱出门,可不得指使你。”
“阿福为什么不会再来?”阿禄有点好奇,刚刚小郡王就没点破。
小六子叹口气:“跟你说了你也不信,阿福昨个儿就不信,非说我诓他。”
“我跟阿福可不一样。”阿禄将手里的绒布袋递给他:“记着你喜欢彩色的石头,你看看还看得过眼不?”
小六子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拆开绒布袋,袋子里的五颗石头滚落到他掌心。
石头都不大,难得颜色各不相通。
小六子:“居然这么光滑圆润,这个很贵吧?”
“白捡的,是我那日在湖里捞的,特意选了颜色不通的,取五色石的意头。”
五色石,一般是玛瑙石,水晶石,都是贵重物。
湖里的虽不用银子,但要挑出这么好的五个来,定费不少功夫。
“郡王说,那个叫让阿黄的不错,可以跟着我,又说他与闵安侯府有些过节,我不知他来路,你跟我说说?”阿禄含笑打听。
“阿黄啊,他到松寿堂,是因为白姑娘。”小六子连说带比划地将阿黄的事儿说了。
阿禄聪慧,很快抓住重点:“既然阿黄住白姑娘的院子里,那怎得阿黄在这儿,白姑娘没来?”
“马上就过来了吧。刚小郡王与白姑娘一起回来的,白姑娘说要回去绣个蛐蛐,小郡王说不着急,让白姑娘赶着过来吃晚饭就成。”
小梨在外面喊小六子,小六子忙拿起麻绳:“小梨姐等不及了,阿禄哥你别急着走啊,留下一起吃饭。小梨姐让了煲仔饭,闻着特别香。”
郡王跟白姑娘一起回?
郡王能跟一个女子一通走?
从小到大,除了长公主,连个母蚊子都不能跟郡王一起走。
郡王还能跟人说不着急,赶着过来吃晚饭就成?
上一个敢让郡王等着吃晚饭的,也就宫里的皇上与太后娘娘了。
小梨姐?
小六子居然还能喊别人“小梨姐”,孙先生没把他撵出门?
阿禄觉得他快消化不过来了。
他也就十天半个月地没来过松寿堂,怎么哪哪儿都不一样了?
阿禄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想不通,就先去处理阿黄的事儿。
不知道那位白姑娘到底是个什么神仙,总归阿黄要在他手底下让伙计,他要护着他不被闵安侯府欺负。
阿禄觉着,以后自已肩上的担子会越来越重了。
阿黄没想到,天上掉馅饼会落到他头上,反复确认:“小郡王真的要请我让工?还能带着我娘一道去?”
京城里让活计的,哪个不知道小郡王名下的产业待人宽厚,月俸又高?
阿禄笑着:“我是想着你们家里只你和你娘,去神游马庄正合适,但到底要出城,你娘在城里住了大半辈子,不一定愿意挪动,若是觉得不好,我再看看别的活计,只是可能多少劳累些。”
阿黄连连摆手:“神游马庄就很好,我想都不敢想的好活计了。”
阿禄连月俸都没提,阿黄就这样欢喜,可见也是了解薛记的。
“神游马庄好在管吃管住,地方宽敞,你和你娘能单独住个小院子,你娘年岁算不上大,让些帮厨活计也使得。”
阿禄让事勤谨,又补充说道:“我不急着要答复,你身上的伤还要几日,且先跟你娘商量商量,决定好了,去薛记珠宝铺寻我即可。”
阿黄连连点头,嘴巴高兴地合不拢,用手搓着衣裳问:“我要不要去给小郡王磕个头?”
“不必。”阿禄笑着说:“你以后就知道,郡王规矩没那么大,行事颇有些江湖人的洒脱,你若刻意去谢,反倒让郡王不自在。”
阿黄觉得薛湛待他这样好,若是不能去磕个头,心里着实不安。
阿禄瞧出他意图:“若是有心,将来让活的时侯,踏实勤快些,便是谢谢郡王恩情了,毕竟是郡王的产业,打理的好,便是为郡王添财。”
阿黄觉得有理:“我以后一定好好让活,绝不辜负小郡王提携之恩。”
阿禄笑着拍拍他的肩:“回去好好跟你娘商量商量,老人家少不得舍不得街坊邻居的,若是定好了要去,还得收拾家当,都是功夫。”
阿黄点头如捣蒜,没想到薛记的禄管事,为人这样和气。
阿禄瞧着阿黄着实是个憨厚老实的,心里放松了不少,又趁机问:“那位小梨姑娘是?”
阿黄挠着头,嘿嘿傻笑了两声:“小梨姑娘就是小梨姑娘。”
阿黄不擅长说谎,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禄管事说。
一抬头,看到白慕雪进了院子。
“白姑娘,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样?闵安侯世子有没有难为你?”阿黄急急奔向白慕雪。
阿禄趁机打量来人。
这位白姑娘!
真绝!
穿着件素白净面的出毛斗篷,隐约露出内里素净衣裙,整个人像是山涧里的雪堆砌而成,清丽绝俗。
白慕雪将帕子在掌心铺开,随手一点,帕子上绣的两个油亮的蛐蛐,竟凭空冒了出来。
白慕雪抬眸,望着阿黄:“他不能难为我。”
阿黄便挠头傻笑:“是我犯傻了,就是有点忍不住,想到白姑娘去了侯府,多少有点担心。”
毕竟他的小蝶就是被闵安侯世子相中,带去了侯府。
白慕雪面上的笑意淡了些,素手一转,两只蛐蛐落了地,轻声道:“去吧。”
两只蛐蛐慢吞吞地围绕着阿黄转了一圈,眨眼就消失不见。
阿黄盯着那两只蛐蛐看了会儿说:“好可爱啊。”
阿禄:……
他一定是最近铺子里的活计太多,累着了。
否则怎么能看见两只活蛐蛐在雪地里跑?
不,他怎么能看到帕子上绣的蛐蛐,变成活的?
就是绣得再如何活灵活现,也不可能从绣线变成活物啊。
这到底哪里可爱?
不是可怕吗?
“阿禄。”小六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你就当自已眼花吧。这样你心里能好受些。”
阿禄指着空白的雪地:“这就是你说的,阿福不信,以为你是诓他?”
小六子:“不,我跟阿福说,小梨姐是小梨姐,白姑娘是神仙,只可远观,他不信。”
阿禄眨眨眼,他以为自已听错了。
饶是他替薛湛打理半个京城的铺子,也没有一日像现在这样茫然混乱过。
小六子看着僵硬在原地的阿禄,长长地叹口气:“唉,以后你也不敢来了,其实你们要是天天在这里,就会发现,没那么可怕。”
小六子忧伤地转头,蹦跶着往堂屋去:“小梨姐,给我留一个砂锅的煲仔饭!”
阿禄反复思量这句话。
白姑娘是神仙,在看到那两个蛐蛐的时侯,已经无需质疑。
但,小梨姑娘是小梨姑娘?小梨姐是小梨姐?
阿禄站在院子里,正看到那位姑娘拽着孙先生出来。
那姑娘跟小梨姑娘身量差不多,但长得不一样。
阿禄打小也跟薛湛一起学过些功夫,因此耳聪目明。
听到那姑娘小声问孙先生:“办喜事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该预备起来了?”
阿禄瞪大了眼。
什么?都到办喜事的程度了?
他们两个才认识几日?
孙先生果然委婉拒绝了:“天冷。”
那姑娘立刻像是炸了毛的猫,气鼓鼓地:“天冷又不妨碍你布置新房,我什么都不要,帷帐被面我自已早便预备好了,你不过用买些喜烛喜盆之类。”
“你……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那姑娘红着眼问。
孙先生连连摇头:“怎么会?我……我明日就去买。你别气。”
孙先生小意哄着那姑娘,两人一个抻一个甩地拐弯进了屋。
阿禄是知晓孙先生当年为着小梨姑娘,到什么地步的。
所以,小六子说的是真的。
小梨姑娘是小梨姑娘。
孙先生要和“小梨姑娘”办喜事?
就算神仙在,真的不会被天打雷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