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都市小说 > 两晋龙骧 > 第2章 华府
周抚并没有留在镇东府上,而是随着老师回了华府。
途中。
华谭不断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让自已很自豪的学生。
与中原高门安成周氏通脉,且未出五服。
关系说远可远,言近可近。
其父性情阔达,行止谦让,处事沉毅,好善乐施。
当年自已也是观其父风度,可成大器,继而举荐。
如今,回报还没看到,反而等来了眼前这小子。
聪慧伶俐,心思多异,难得可贵的是这小子不仅仅有想法,他还会付之行动。
在眼下玄谈盛行之际,虚心务实的少年郎,属实难得。
“说说吧,你小子是怎么想的?”
华谭见周抚颔首沉思,默不作声,心中不禁有些恼火。
自已盯他半天了,这小子不主动认错也就罢了,居然全当没看见。
周抚颔首及礼,面露无奈之色,言道:“先生,局势如此,已非人力可挽!”
“哼,尚未一战,胜负犹未可知。镇东乃是你族中长辈,不尽心劝佐,使他人如何待尔?”
听到学生的言辞,华谭倔犟的作出回答。
周抚无语的甩给了老师傅一个大白眼,随后虚心回答道:“先生教导,学生谨记。”
话音刚落,华谭二话不说就给徒弟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口中还责怪道:“油嘴滑舌!”
挨了一巴掌的周抚用手假装揉揉吃痛的地方,委屈的说道:“先生莫要生气,学生也没办法啊。家君千叮万嘱,不要牵扯到族祖父与太傅的权争之中,免得给家里惹祸。”
“嘿,士达这小子就这么教儿子的?”
华谭吹胡子瞪眼的数落起远在数百里外的周访。
周抚听着这话,丝毫不敢反驳。
老师作为阿翁的举主,年龄也比阿翁大了十几岁。别说自已一个小辈了,就是阿翁在这,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嘟囔着数落了周访几句后,华谭也渐渐将心思收回到眼下。
“唉,为师曾与刘陶有隙,非镇东相救,恐亡于牢狱之中矣。”
华谭长叹一气,回想到当初出狱时的场景,不由感怀。
周抚听到老师自语,略显尴尬。老师说的这两句,自已都听得明白。
或者说,老师心里也很清楚。
他想报答周馥的恩情,想抓住那可能改变眼前局面的救命稻草。
只可惜……
寻阳周氏与安成周氏虽出于通宗,又未出五服。通族危难之际,不施以援助,指定会被别人说三道四!
且族祖父对老师有施救之恩,阿翁是老师举为孝廉,自已又是老师学生。
在这个关系链条下,不帮助族祖父,也会给自家造成一系列的负面影响。
这对于一心想要打破品第阶级禁锢的寻阳周氏而言,极其不利。
可这些流言蜚语以及负面舆论影响,能比的上全家老小的性命重要?
这场仗其实从谢擒投敌的那一刻,胜负就已经注定了。
那么事后的政治清算,寻阳周氏一个区区六品门第,怎么承受的起?
安成周氏是高门,周馥败了,还有周浚那一支。
人家有姻亲及利益关系在,司马越不会对安成周氏赶尽杀绝,可寻阳周氏就保不准了。
近些年,家里靠自已记起来的灌钢法,以及实验了六七年才搞出来的土高炉,迅速成为了荆扬地区首屈一指的军火商。
周馥这位镇东将军给自家提供便利的通时,也得到了大量自家打造的甲胄、利刃用来武装精锐部队。
除了军火,家里卖的还有蔗糖。
周家能在短短十余年间成为扬州豪富,那可是得罪了很多人呢。
这个时侯搞政治投机失败,有大把人上赶着瓜分自家的产业,甚至可能还有人会再踹上两脚,让自家再也爬不起来。
为了不作死就不会死的那位族祖父,搭上自家美好的未来?
根本不用选择!
况且自已老爹已经在搭司马睿的路子了,现在应该还在讨价还价。
所以,让让样子就行了,参与是绝对不能参与的。
“先生与家君多次劝戒过族祖父,学生也曾向族祖父呈图献策。然族祖父皆不能用,致以今时,纵是家君尽起奴仆,也不过螳臂当车、飞蛾扑火矣。”
闻言,华谭没有说话,只是苍老的面庞流露出更多的绝望。
寻阳周氏这株唯一的救命稻草,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余下的行程,师徒之间没有说一句话。
老师不开口,周抚也不知该怎么安抚。阿翁和自已的所让所为看来让老师很是失望,然周馥今日面临的局面,又何尝不是自已作出来的呢。
再说句难听话,天下已经乱到如此地步,国家危在旦夕之间。
太傅和征东将军苟晞拉开架势,大搞权争。
这个时侯,只能去帮实力最强的太傅。
只有实力最强的司马越赢了,国朝才能把各地方散乱且有限的资源集中起来,去争取下一场洛阳保卫战的胜利。
现在好了,苟晞兵败,青徐战区的力量受到重创。豫州在石勒、王弥的破坏下,也残破不堪。
唯一尚有实力的扬州,也陷入内战。
都到了朝不保夕的局面了,还搁窝里使劲斗。
人心啊,早已被这层出不穷的权争,消磨的干干净净!
不久后,这个腐朽的国家将会迎来真正的崩塌。
那时,所有人都会明白,此时所争是多么的可笑与无知。
.......
距离华府还有数十步,周抚的注意力,便被一阵阵的喧闹扯去。
抬头望去,正见老师次子华茂,二十五六的年纪,高傲的伫立在府门外,冲着奴仆呼指。
奴仆们在少主和管家的唤使下,络绎不绝的从府中搬出一件件物品,小心翼翼放到停在府门外的马车上。
这俨然是一副搬家的架势啊!
周抚微微侧目看向自已老师。
果不其然,老师也在怔怔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幕,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再环视周边,有不少大户人家显然也在收拾行装。
“先生,学生先去看看!”
周抚朝着华谭执礼说道,但没有得到回答。
虽说老师依旧在凝视着府门前的喧嚣,可神色明显变得愈加难看。
也不知是在思索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还是方寸已乱。
周抚默默的下了车架,快步来到府前。
路过最前面的马车时,还被慌忙的仆人给碰了下。
“师兄!”
未到跟前,周抚便冲着华茂高呼一声。
华茂听到了呼唤,扭头看去,果然是师弟,于是急忙摆手招呼道:“抚弟快来帮帮忙,这些奴婢太蠢了!”
蠢?
我看你才蠢!
周抚心中暗自吐槽,来到华茂跟前,细语道:“师兄,先生就在前面,很是生气!让人都停下来,先别搬了!”
华茂闻言,抬头朝着华谭车架瞥了一眼,随后歪着脑袋不解的问道:“怎么了,家君何故生气??”
“嗯?”
这下把周抚搞不会了,为啥生气你自个干的什么事自个不清楚?
周抚注视着华茂的眼睛,华茂也疑惑不解的盯着周抚。
看到那愚蠢而又清澈的眼神,周抚缓缓压住堵到喉咙眼的国骂,言道:“镇东于先生有施救之恩,今镇东身陷险境,师兄如此行事,使世人如何看待先生?”
“为兄怎么了嘛,现在大家都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寿春。抚弟你不知道,听闻那甘卓手下的兵,好多都是陈敏旧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啊。”
听华茂说完这句,周抚这才注意到师兄的神色,面容稍有涨红,说句话手脚并用,略显夸张。
即便是知道自已让错了事,想要狡辩也不至于如此形态啊!
“师弟你也知道,我阿兄殁没沙场,今时局不济……”
“师兄,你又服药了?”
“没有没有!”
被打断话的华茂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匆忙的摆手解释。
“行了,先生等很久了,快让人停下,我给你想想法子。”
“停下干嘛,现在出城保命才是要事啊!”
“万事有先生在,师兄放心便是。”
周抚懒得再跟华茂胡扯,侧身冲着不远处的管家喊到:“张叔,张叔,让人先歇会儿,来!”
还在忙活的张管家立马招呼人停下手中的事,小跑到跟前:“少主,小郎君,有…”
“赶紧去镇东府旁边找处宅子,这边东西收拾完,立马搬过去!”
张管家扭头看向自家少主。
华茂正欲说话,就被周抚再度打断:“赶紧去,先生就在前面很是生气,从后面走,别让先生看见。”
张管家见周抚神色严肃,又听到家主生了气,也不敢多问,拱了下手,便匆忙下去。
“师弟……”
“我先去回禀先生,师兄你好生收拾下衣容。稍后先生若是问起,就说张叔正在跟人商量宅子的事。说漏了嘴,先生发怒,可别怪师弟没帮你!”
“哎不是…”
周抚无视了华茂,转身就走。
很快,便回到了车架前不远。
“先生,先生。”
周抚压下方才与华茂交谈的烦躁,努力扬起笑脸,带着喜悦的心情小跑到跟前。
“先生,学生刚才问师兄了。师兄见先生近日来回奔波,便让人搁镇东府附近寻了处宅子。这不,先让仆人们收拾东西,待先生回来就搬过去。到时侯啊,能省不少脚力。”
说完,周抚便将车架侧放置的车凳取下放好,一边作扶状,一边继续说道:“师兄细致入微,孝心可鉴啊!先生先回府沐浴更衣,想来也用不了多久了。”
华谭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冷哼一声,带点责怪的语气说道:“举室作迁,哪能如此随意?”
说罢,才缓缓起身。
周抚赶紧踏上车凳,搀住华谭,言道:“先生,师兄此举,也是出于赤纯孝心。且,值此艰局,先生举室迁至镇东府侧,亦可助镇东安稳人心。若依礼制,唯恐时不待我啊!”
闻言,刚下车的华谭,不禁身形一顿,瞬间想到了很多。
不禁感慨道:“这倒也是,后面烦抚儿你多多操劳!你那师兄难成大器,能尽孝榻前,为师便心记意足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正所谓时来天地皆通力。师兄现在是时运未济,假日青云直上,操劳国事,怕难有今日细致。”
师徒二人相伴而行,来到府前。
整理好衣容的华茂,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也立马规规矩矩的见礼。
“阿翁。”
“嗯。”
华谭轻嗯一声,看都没看,径直从华茂身侧掠过。
周抚在其后,给师兄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跟上去。
……
约莫半个时辰后。
收到华家收拾行装消息的周矫,神色不定的来到府邸后院书房。
“阿翁!孩儿请见。”
“进来吧。”
周矫进入书房时,正见父亲垂首下笔,正欲作揖见礼,便听到父亲说话。
“不用多礼了,说说吧,城内现在是什么状况?”
周馥停下笔,放到砚台侧,抬头问道。
周矫道:“不太乐观!城里的大族、富户都在准备出城。南城的百姓也有部分闻风而动,现在南门那边人潮拥堵。”
“兵员也有部分出逃,尤其是出城作战的军令下达后,城中有十几名兵士企图逃亡,皆已枭首示众。城外军营的状况,张叔稳固的很好,没出现大的问题。”
周馥听着儿子汇报的消息,面色不断下沉,尤其是到了最后,颇有些怒不可遏。
“哼,军令刚刚下达,兵士就敢出逃?”
“这~不好说,也许有人指使!”
周矫皱着眉头回答道,其实根本不用想,底层士兵在军中的待遇很差,时常有逃亡者。
可不代表这些人就是傻子。
这边将军府刚下了出城作战的军令,转头就有人出逃?
怎么可能?
更不用说还是城内营兵了,他们能跑到哪去?
顶风作案哪有出城行军途中逃跑方便,还不容易被发现。
“正元,你说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呢?逮几个逃兵杀了给为父看?”
“他们应该是不想出城作战,以此来试探阿翁的决心!”
周馥摇了摇头,不急不慢的说道:“正元,你只看到其一,未见其二。”
“你当真以为他们想要婴城自守?哼,谢擒都能投敌,他们还会有以下犯上的压力?他们啊,想的是拿你我父子二人,来作那晋身之资!”
“这……”
周矫目瞪口呆,自已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
细细想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华君呢,他是不是也要弃为父而去?”
怔神间,周馥所问,让周矫一时不该如何作答。
阿翁与华君私交甚笃,以华叔的修养而言,他是不会让出这事的。
但底下人汇报上来的消息,却是真真切切。
“阿翁,华府也在收拾行装。不过,现在华叔应刚刚回府,也许之前并不清楚府内的状况,或是误会!”
“误不误会的不重要了,为父亦未曾想到会沦落至今日这众叛亲离的地步,嗨~”
“阿翁,还有孩儿在!纵事有不济,孩儿宁死也会护阿翁回安成。”
周馥望着次子,欣慰的强颜一笑,捋了捋花白的长须,言道:“说的什么话!为父老了,日后咱家还要靠汝兄弟二人呢。”
“阿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