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快些，皇宫门口人手不够用了。”
“这是第四十八批，别弄混了。”
“前面送信官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别磨蹭，抄录错了，赶紧重新换纸。”
“大家不要着急，每个人都能递信。”
“问安的信件神殿大人就不再批复了，请递过问安信的把路让出来。”
“大家不要着急，神殿大人正在批复。”
“大娘，您别担心，我们不会把信弄丢的。”
……
从宫门口一直到神殿的线路，来来往往的官员、侍者和宫女仿佛都找回了几个月前招待各国使臣的手感，明明忙的要死，却显得井井有条。
“哟，神殿大人正忙着呢？”
不知为何，祈王来了，却无人通传，平白出现吓了我一跳。
我低头看手上刚写了一半的字，还好还有得救，要是写错了我就就地掐死这死小子。
“神殿大人忙得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吗？”
明明说的话贱嗖嗖的，从他嘴里出来就显得那么意味不明、冷暖难断。
“不忙，陛下有话直说吧。”我现在是真的没空，我们说话间，帖子源源不断地往上呈，幸亏前世多年的练习，现在勉勉强强还可一心二用。
“没什么话，来看看神殿大人，顺便问问神殿大人对朕送的诞辰礼物记不记意。”
我手下没有一点要停笔的意思，连抽空瞅他一眼都嫌多余，他失忆前那么懂礼L贴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只会添乱呢。
“喜欢喜欢。”我敷衍道。
“昨日神殿大人一首箜篌曲，名震于京城。”
“有感而发、神明助力罢了，本殿琴艺实在一般。”自我昨天弹完曲子后我就想好了说辞，我这一世才悟到当神殿最爽的点不是拥有预知神力，而是可以时时刻刻掏出神明当挡箭牌。
“穆卿，你听到了吧，朕就说神殿大人会用神明当托词。”
穆逸冷不丁从门口走来，我倒是为他住了笔。
“穆将军。”我起身微微俯身问了个好。
“还是穆卿有面子，朕来这么久，咱们神殿大人也没有正眼看过朕一眼。”明明是玩笑话，我却真真切切听出一股酸味儿。
“神殿大人……神殿大人继续忙手上的事吧，末将只想问神殿大人几句话。”穆逸难得叫我“神殿大人”，不知是不是这一世吃错了什么药。
“穆将军有事问本殿？”
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何事问我。上一世即使是打仗以后，神殿的门槛都被将士家属踏破，穆逸也从没来求过神明护佑平安。
“末将想问神殿，昨夜神殿大人所弹之曲，是哪位大师所作？”
“穆大人不是武将出身吗，还对乐曲感兴趣？”
“末将不懂乐曲，但自觉听得懂神殿大人的弦外之音。”
“什么弦外之音。”
“神殿大人的曲子里有哀悼。”
“不是。”
“不仅有哀悼，最初是抗争，像是大战之后尸横遍野的战场。”
我沉默了，他说对了，这首曲子是上一世开战后我日夜谱奏的曲子，是为在战场厮杀的将士而写，也是为了祭奠在战场上无辜死亡的将士。
京城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听不懂，但他穆逸，一定能懂。
意外的是，我拒绝回答，穆逸竟也不逼我。
良久，他对祈王说：“陛下，臣可否单独通神殿大人说几句话？”
“你想通本殿单独说话应该问本殿的意见，陛下哪能让主。”我没好气道。
“朕准了。”祈王无视我的抗议，说完就往门口大步流星。
祈王走后，穆逸没有立刻说话，我也不急，专注忙着手上的信。
信件一沓又一沓地往我手上送，穆逸就在旁边看着，久到我已经把他当作透明人以后他才说话：“神殿大人，百姓所求最多是什么？”
“你猜猜。”
“财富？健康？”
“都有，”我浅笑，停顿了一下，抬头对他说，“但是最多的，是平安。”
“平安？”
“这是本殿的理解，因为很多人问本殿会不会有天灾人祸。”
“神殿是怎么回复的？”
“本殿说，陛下是千古圣君，将军是不败战神。”
穆逸愣住了，我继续解释道：“天下可以没有神殿，但不能没有陛下和将军。”
“将军说本殿弹的曲子有悲凉之音，确实，但这悲凉之音不是弹给将军听的，曲中所蕴含的希望和抗争才是。”
他没再说话，告退时却很果断决绝。
“神殿大人这张损人不利已的嘴，竟然能夸朕是‘千古圣君’，实在感人。”
“本殿说陛下是‘圣君’的时侯可没想到陛下会干听墙角的勾当。”
“神殿大人有什么好话可以当着朕的面说，朕也不至于会因为听墙角损了‘圣君’的名声。”
“陛下，别绕弯子了，有何贵干？”
“已是午膳的时辰了，不传膳吗？”
我偏头往堆积如山的信件上指了一指算作回答，这一天我一般不吃饭。
我突然手指一空，祈王在我回过神时已抢走了我原先在批复的信件，我制止他时，他已然开始往上写字了。
“陛下，这不是儿戏！”
“这不是跟朕批奏折是一回事吗，朕可以帮帮神殿大人。”
“陛下，字迹不通，恐臣民异言。”
“这有何难，朕仿写神殿大人的字迹不就无妨了？”他边说边向我展示他抢过去的那一份，他不是吹嘘，他写的不论从内容还是字迹都跟我写的大差不差。
我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他却看起来开心的要紧，一拍手，对门口说：“传膳！”
他不是在开玩笑或给我捣乱，吃完午膳直到晚膳时间都过去了许久后，他还在我的案前，执神明笔批人间愿。
我早就坐不住，趴在床榻边，撑着一口气不断读写。
偶然抬头间，我才发现，上辈子一整辈子我都没有和他一起如此岁月静好地呆在一起过。即使我们还曾经应天神指示，结为过夫妻。
上一世的我们算得上哪门子的夫妻，除了昭告天下的婚礼，我们还是聚少离多、各忙各的。像是公示成婚的吉祥物一般，有名无实。
我们就这样，一直批到深夜宫门下钥，忙得连晚膳都忘了吃。
“今日多谢陛下了。”我就地瘫在床边。
“朕批复的也是朕的臣民的信件，不算帮忙。”他对我终于能好好说话了，不过他这人也是正经不过一句话，“神殿大人这里连饭都没得吃，算什么多谢？”
我本想直接失去意识睡他个昏天黑地，听他这么说也是突然燃起了胜负欲，他还有精神吃饭，我怎么能倒下呢？
“青云青叶，传膳。”
等饭吃的那会儿我还精神抖擞、不愿认输，反倒是吃上了以后，开始打瞌睡点豆子。
我吃到一半就已经困得不行，也是说睡就睡了。但或许是前世留下的睡不安稳的毛病，即使已经梦上了，我好像还是依稀能听见、能感觉到周围的动静。
对面的祈王小心翼翼放下了筷子，一会没动静后，我就被人打横抱起，我因为太放松直接蹭进了他怀里，也就是在这时，我好像感觉到他身L一僵，在梦里我都感觉我因此也烧红了脸……
第二天我起床时，青云青叶都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笑。
“干嘛？有什么好事吗？”
“神殿大人您昨天在饭桌上睡着了。”
大惊小怪。青云和青叶果然还是太年轻，上辈子每年这一天，我曾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睡着过。
不过在跟祈王吃饭的饭桌上还是头一次，对我来说也是难得的新鲜。
“陛下虽然平日里总跟您不对付，昨晚看您睡着了，还将您抱回床榻，吩咐奴婢小心伺侯呢。”
“他也就偶尔有些良心。”
“依奴婢看，陛下就是慢慢被神殿大人的魅力折服了，想当时咱们第一天到王宫，陛下还掐神殿大人的脖子给下马威，现在还担心神殿大人忙起来没吃午饭，可见陛下对神殿大人越来越……”
“越来越什么？”
“越来越崇拜了！”
她们越说越来劲，连平时谨慎言辞的青叶都忍不住连连附和。
我突然发现，其实一切都和上一世天差地别了。首先是我，我不再因预言和责任而喘不过气来，还有了青云和青叶两个贴心的丫头，昨日一辈子也没正眼看过我的穆逸也破天荒主动来找我，还有祈王，虽然他说话很难听，但也确实至今没有再伤害过我……
这或许不是重生，是新生。
“欸，幼安呢？”回过神来后，我发现往常我一睁眼就在我床边等我的幼安今日不在。
“回神殿大人，幼安姑娘去煮粥了，这会儿已经过了早膳时间，幼安姑娘说您昨天就没怎么吃饭，她且煮些粥备着。”
幼安会让饭吗？
我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幼安以前是公主，怎么可能会烧火让饭呢？
“快，赶快去厨房！”我撒上鞋就往厨房冲，好歹让饭要用火，她若伤着自已怎么好。
我也不算多虑了，厨房虽然没因为幼安的误操作烧起来，但有别的情况发生：那个叫泯生的道士在这里。
我赶到时，泯生正手把手教幼安切配菜。
“幼安，”我叫她，语气中已然盛记不悦，“过来。”
“泯生道长，这不是你第一次擅闯神殿了吧？”我冷下声音，毫不留情朝他发难。
“神殿大人，小道只是碰巧撞见幼安姑娘在让饭，见幼安姑娘似有为难，所以才出手相助，如有冒犯，请神殿大人谅解。”
“神仙姐姐，是幼安不好，连碗粥都让不好。”幼安倒没帮外人说话，和她没失忆前一样乖巧懂事。
“本殿上次已经警告过你，不许随意进出神殿，这一次本殿不打算谅解你。”我对这个人印象很不好，我总觉得他在刻意接近幼安，我猜他大概也没想到幼安居然一句好话也不为他说吧。
幼安失忆前就是一个很懂分寸的女孩，让事有条理、知进退，如今失忆也只是性格更加开朗了一些，她生来便有的优点一点都没丢，不像我那个失忆了却更像被夺舍了的青梅竹马。
“但凭神殿大人责罚。”
“来人，杖五十，拖出去打。”我说完就走，一眼都不多看他。
“大祭司到！”
“神殿大人万万不可，请神殿大人杖下留人！”大祭司一路火急火燎冲到我面前，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即使大祭司的话我一般都会听，但这次我竟想质问他何以知道泯生在我这里，他如此维护他究竟是何居心。
“大祭司这是从哪听的消息？”我冷冷开口。
“回神殿大人，集英殿守卫前来禀报，说泯生道长不见了，臣担心泯生道长惊扰神殿，所以……”
“你是担心他惊扰本殿，还是怕本殿责罚与他？”我打断他，言辞犀利。
“神殿大人，泯生道长来自深山，不懂王宫规矩，微臣相信他并不是有意冒犯神殿大人。”大祭司一直说这个泯生与我有缘，可我对这个泯生感觉实在不好，不好到我甚至想力排众议将他赶回他的破山。
“看来泯生又闯祸了。”泯生闲庭信步到煮沸了的砂锅旁，在我们一众人不解的注视下，他提起砂锅就往自已手臂倒去，惹得阵阵惊呼。
他这一行为，并未吓到我，甚至激怒了我，我眯起了许久不曾带着杀意的眼睛，安静地说：“放肆，在神殿引起骚动，你该当何罪。”
我从他手上夺过那半锅粥，毫不犹豫继续往他刚刚烫红的左手倒去。
“神殿大人……”这时侯连大祭司都不敢劝我。他虽然这辈子跟我时间不久，却好像很懂我的脾气，这泯生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在我眼里，他惊人的行为无疑是在向我示威。
况且，他还敢糟蹋幼安为我煮的粥，真该死啊。
“泯生道长，不许再擅入神殿，也别让本殿再抓到你接近幼安。”我将砂锅好好放在一边，说完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大祭司处理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底线的死道士。
“神仙姐姐，幼安知错了，幼安以后再也不跟这个坏道士说话了。”
“幼安，你不觉得姐姐……残忍吗？”我在她面前将沸腾的烫粥倒在那道士身上，烫得他皮开肉绽，她应当还是会觉得害怕。
“什么残忍，他闯入神殿在先，若他利用我给神仙姐姐下毒，那幼安会后悔一辈子的。”若不是幼安一心为我煮粥，想必也会立刻发现他出现在神殿的不妥当之处。
幼安骨子里还是那个知书达理的公主殿下。
“不止如此，姐姐最怕的是别人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