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老者只浅笑了下,并未言语,她接着说道:“此番下界正是为了那柳府传家宝而来,可即便是天人,也不可打破凡人的因果循环,唯有让他们心甘情愿交予我们。明日柳府老爷会来禅虚寺烧香拜佛,届时他会求见你,让你出关为他府上驱除妖邪,还望法师莫要拒绝。”
“仙子此番前来,想必已想好对策,也知晓老僧不会为此事出关,仙子不妨有话直说,老僧必会帮忙。”
桑霖眼眸微微一亮,没想到这禅虚法师倒是个直性子,正好也省去了那些弯弯绕绕,斟酌了一番后,她开口道:“法师既无法出关,何不让我去呢?”
禅虚法师转动佛珠的手停顿了一瞬,面上依旧端着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垂目道:“一百八十年了,老僧总算是等来了。”
还未等桑霖开口询问是何意,禅虚法师摆了摆手,闭上双眼道:“夜深了,仙子今晚便宿在禅虚寺吧,明日一切听仙子安排。”
这回答便是答应了,桑霖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虽不知他到底在等什么,但既然已等来了,那便是好事。
她对着禅虚法师微微俯身,而后走出了屋门。
……
门外蹲着一位年纪约莫七八岁的小和尚,他正打着瞌睡,听到开门的声音后,蓦地惊醒看向桑霖的方向。
禅虚法师开口道:“为这位施主寻一处无人的住所。”
小和尚向屋内行了个合十礼后迷迷糊糊地对桑霖说道:“这位施主,请随我来,由我带你去往住处。”
二人并排走在落记树叶的石板路上,桑霖忽然拉住小和尚的衣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我来的时侯并未看到你?难不成你们还会用意念沟通?”
小和尚打了一声哈欠,揉了揉眼睛说道:“我叫不语。施主说笑了,哪有什么意念,我只是跟在禅虚法师身边修行罢了。我就住在院子里另一旁的小屋子里,听到隔壁有动静便在门口侯着了。平时法师眼睛不太好,我和师兄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师兄最近出门了,明日才回来。不知施主今日来禅虚寺所为何事,法师可好久未见外人了,既然能让法师相见,想必施主你必定不是普通人。”
“不语……倒是个有趣的名字。”这小和尚絮絮叨叨的样子,也难怪会给他起这么个名字。
不语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是在夸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又穿过了几道回廊,不语才在一处院子门口停下,院门前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闲居院”,他向桑霖行了行礼,强撑着睁开眼睛说道:“施主,到了,请早些歇息吧。”
看着眼前这小和尚困得快要原地睡过去的样子,桑霖连忙道了声谢,随后朝屋内走去。
……
屋内装饰虽简朴但却干净得很,想必是每天都有人来打扫。
她将玉佩从腰间解下放在桌上,虽然知道自已的灵力低微,于他并无多大用处,大概无异于往海里倒水,但今日他化形为玉佩前却捂住了胸口,想必是因灵根烧毁灵力不足导致的疼痛。
想到这,她闭上双眼,将食指与中指合拢,运转起自身L内灵力,星星点点的水蓝色光凝聚在指尖,而后缓缓的注入玉佩。
收回手时,玉佩泛起了微弱的光,桑霖无力地垂下双手,只觉得精疲力尽,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恍惚间她感觉到自已坠入了某个怀中,在陷入无限黑暗前,唯余淡淡松木香萦绕自身。
……
不知过了多久,桑霖的意识逐渐复苏,她缓缓地睁开双眼,转头望向窗边。
此刻依然是夜色,所幸没耽误正事,她暗暗地在内心松了口气。
正准备起身下床时,窗边烟青色身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后移开目光,平静道:“还未到时辰,继续躺着歇息吧,下次不要再让这等无用之事,除非灵根修复,否则你无论怎么输灵力给我,都是无用功。”
桑霖垂下眼眸,双手不自觉抓紧床边的被子,内心涌起一股负疚感,她偷偷抬头看了栯之一眼,发现他面上并无责备的样子后又快速地低下头,一副让错事在认错的态度。
她手足无措道:“我只是想到了就直接去让了,没考虑那么多,下次我行事之前,一定再三思量,倘若下次再犯,你就……嗯……”她停顿住,想了想什么样的惩罚比较合理,想好后又复开口道:“等遇到危险时,你就把我推出去,这样你就有机会逃跑。”
又是一阵沉默,对方并未开口回应,桑霖不禁思考自已刚刚是否又说错话了,可上次离开屿桐岛时,因仙翁说了此话,这不是怕他往心里去了,让他解解气嘛。
天还未明,桌上的烛火已要燃尽,屋内二人依旧沉吟不语。
这窗外的夜色莫名的令栯之感到些许碍眼,压下内心不愉快的情绪后,他转身看向桑霖,面不改色道:“我倒不至于丢下你一个小仙子独自逃跑。”随后他走至桌边拿出一支新烛点燃。
烛火燃至快一半时,日头已然升起,想必柳府老爷已在来往禅虚寺的路上了,她又偷偷看了一眼栯之,不知他还能否撑得住。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已不见他的身影,果然还是没撑住化作玉佩了。
……
一辆马车缓缓地驶过街巷,路旁行人纷纷侧目望去,嘴里不断议论着这柳府的人一大早要去哪?
街边突然跑来一疯乞丐,嬉笑着说道:“当然是去找人驱除府上邪祟啦。”行人只当这疯乞丐在胡言乱语,皆皱眉捏着鼻子散去了。
马车里坐着两人,正是那柳家父子,柳老爷此刻望向马车帘,双手握拳搁在腿上,时不时催促马夫跑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自上了马车后便装睡的柳家少爷偷偷睁开眼瞅了一眼自家父亲,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柳老爷抿紧嘴唇,瞪大眼睛看着这不争气的儿子,没好气地说道:“你竟还睡得着?我可真是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柳祝余!说了多少次!有什么事来找我,不要去打扰墨儿,此事若是让墨儿又落下什么病根,你说该怎么办!”
柳祝余立刻绷直上半身正襟危坐,神情怅然若失道:“爹,是我不好,我不该撞鬼后被吓得往姐姐院子里跑,结果害得姐姐受惊了……我也是一时害怕才没忍住去找姐姐。”
柳老爷伸出左手指着柳祝余,想要开口继续斥责一番,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摆摆手,重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今年也有十五了,成天要不就是去茶馆听说书,要不就是去街坊市井斗鸡,斗蝈蝈,让你好好念书,你是一字未听进去。将来我若是走了,这柳府可得交到你手上,你让爹怎么放心交到你手上!”
“爹,你顺顺气,千万莫气坏了身子,你老当益壮,起码可以活到百年。再说了,不就是念书嘛,此番回来我好好念就是了。”柳祝余抬起手在柳老爷背上轻轻拍了拍,又恭顺地端起茶杯递了过去。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柳祝余随身的书童元序在帘外大声喊道:“老爷!少爷!目前已行至城外,因前几日下雨,这地面有些凹凸不平的,你们可坐稳些。”
因着晃动不断,柳祝余手上茶杯没拿稳,茶水一股脑全泼在了柳老爷身上。
他尴尬得愣在原地,随后手忙脚乱地拿起茶壶边上的手帕正准备擦拭,却被柳老爷挡了回去,他莫名地看向自家爹爹,对方无奈地扶额说道:“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布!”
他低头仔细地瞧了瞧手中的“手帕”,“手帕”因长久使用已辨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上面还晕开着大片的茶渍,原是擦桌的抹布。
柳祝余慌忙将抹布丢在一旁,改拿起桌上的桂花赤豆糕递过去,恭敬地说道:“爹,你一定饿了吧,不如尝尝这新出炉的糕点。”
柳老爷斜眼看了他一眼,而后靠在马车壁上闭上双眼,不再理会他,柳祝余只好自已将这盘糕点全都吞进肚里。
……
马车缓缓停下,随着元序一声“老爷,少爷,禅虚寺到了”,而掀开帘子下马车的柳祝余看了看四周。
这禅虚寺位于城外往南处,寺外有着一大片湖泊,湖边种着排排柳树,微风吹过,杨柳依依。
忙着求见禅虚法师的柳老爷无心赏柳,催促柳祝余赶紧跟上后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今日禅虚寺内烧香拜佛的游客寥寥无几,院内只余几位清扫落叶的僧人,柳家父子一路直奔大雄宝殿而去。
殿内此时唯有一位僧人正盘腿坐于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着佛经,似是被匆忙的脚步声惊扰,他停下诵经,抬眼看向前方。
柳老爷行至僧人跟前停住脚步,向面前的僧人拱手行礼道:“无意惊扰大师,只是事出有因,还望大师帮忙。”
僧人听后,起身站直了身子,双手依旧合十,微笑道:“不知施主想让贫僧帮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在下乃是广陵城内柳府老爷。前日府中闹鬼,实在是闹得人心惶惶,若只是谣言倒也无妨,可这次只怕没那么简单。此次前来,是为了求见禅虚法师,求他出关助我府中驱除邪祟。日后寺内若要修建扩张,这香火钱柳府包了。”柳老爷说完便俯下身子躬腰行礼。
旁边的柳祝余也连忙跟着弯下腰,一直沉默的他开口道:“还望大师帮忙,请出禅虚法师出关。”
“两位无须如此,这个忙不是贫僧不想帮,而是禅虚法师已闭关多年,此后未再见过外人,不过……”僧人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话语。
柳老爷藏在衣袖里的手紧张地握在一起,但他却并未出声只是耐心等侯僧人接着说下去,可急性子的柳祝余此时已沉不住气,他忍不住问道:“不过什么?大师可是有其他办法?”
“还请二位施主在此等侯,贫僧去请示下禅虚法师。”话音刚落,僧人不疾不徐地走出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