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白日的喧嚣热闹,人潮的谨慎与欢笑,都被无情吞并湮没。
夤夜寒窗,一灯如豆。
年轻女子绮丽精致的眉眼在烛火下更添风华,而在她身旁还坐着一个衣着华丽,头饰繁复的中年美妇。
中年美妇摇着手上的芙蓉石梅娟扇,眼露忧愁,“现在风头这么紧,居然还来了个邬老爷要找姑娘,还要找身有残疾的姑娘,这我到何处去寻嘛!女儿啊,这事,要不咱们先停一停?外面现在查得紧呢。”
年轻女子手里把玩着一串火红色珊瑚手串,眼露嘲讽,“停?怎么停?那是钱啊,娘,你不喜欢钱吗?”
中年美妇犹豫了一下,“钱谁不喜欢啊,可现在薛林和朱奇都死了,他们都是我们楼里的老顾客,娘是担心会被人查到。”
“薛林和朱奇死了就死了,谁看到他们常来我们这里了?就凭那群昏官的德性,你以为他们能坚持查几日?最后无非是随便找个人顶罪罢了。”
年轻女子说着眼底泛起凉凉的嘲意。
“可薛林和朱奇死得太惨了……”
中年美妇有些瑟缩,她感觉自已已经快要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儿”了。
“你怕什么,他们又不是我们杀的,而且就算是万一出事了,那下一个死的人也只会是那个邬老爷!”
年轻女子突然发怒,一把掐住了中年美妇的脸,“再说了,城外不是有打手护院帮我们吗,你在怕什么!”女子长长的指甲戳进肉中,疼得中年美妇脸色发白。
“我,我没有……”
中年美妇被年轻女子的目光骇住,犹犹豫豫地开口,“可现在姑娘本就不好找,更别说还是身有残疾的姑娘了……”
“要身有残疾的还不简单,咱们楼里不就有一个吗?”
年轻女子松开中年美妇的脸,拿起一旁的娟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已的手指。
“咱们楼里?”中年美妇愣了一下,那年轻女子又说,“哑巴难道不算残疾吗?”
“你是说上次逃了的那个……”中年美妇将手上的扇子放在桌上,沉思了一会儿后狠声道:
“也是,如果哑巴不算残疾,我就遣人打断她的手脚,毁了她的容貌,那个死丫头……确实不能留。”
有钱人总会有些特别的癖好,比如这位邬老爷,不喜欢那些青春貌美,花信年华的姑娘,就喜欢那种身有残疾的女子。
“下去办吧。”
年轻女子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讥嘲,“娘,我相信你能办好的。”
那中年美妇没注意到年轻女子的异样,行了个礼后缓缓退了下去。
翌日,秦府。
从霜为秦艽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后,手语:“真的不用我陪小公子一起吗?”
将袖子拉下来掩住纱布,秦艽笑盈盈地回道:“不用了姐姐,今日我是通骆北一起去水上花市辨别异香味,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昨日从义庄归来后骆北来报谢奈,说是通肖年章一起查了漕运和水上花市,漕运并无异常,倒是水上花市有个老者说知道水中何物有异香,因了只有秦艽闻到过那股异香,所以今日秦艽得随着去一趟水上花市。
“和骆北去还行,和王爷就……”从霜微微敛眉,“王爷的脾气似乎不太好,昨夜送小公子回来的时侯脸色也很冷。”
“姐姐别忧心,他脸色不好就不好呗,我少看他就是了。”
虽然谢奈风姿卓绝,让人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但在一起待久了也确实受不住他的凛冽寒霜。
昨日谢奈非要送秦艽回府,上了马车后摇摇晃晃走了半个时辰,他愣是一句话没说,全程闭目养神将秦艽当让空气。
秦艽以为谢奈提出送自已回府是为了路上和他探讨案情,结果就真的是单纯地送他回府。
就……有些离谱。
他和谢奈的关系,什么时侯进步到需要他送自已回府了?
明明几日前谢奈还对他动了杀心。
“小公子心中有主张就行,在外小心些,我在家里炖着鱼等你回来。”替秦艽理了理衣袍后,从霜和他一起并肩往外走。
“好,姐姐放心,我定照顾好自已”
自从上次劫持事件后,秦艽出门从霜就想跟着,但回京事杂,她得在府中打理。
看着少年跨出府门的背影,从霜劝慰自已,骆北是谢奈身边最得力的侍卫,那日在客来茶坊也是处事稳妥,想来小公子通他在一处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秦艽出府的时侯,骆北已经到了,虽然之前雨夜深林有过不愉快,但秦艽还是和骆北打了个招呼。
骆北神色肃穆地朝秦艽行了一礼,“秦小公子请。”
“有劳了。”
秦艽步履轻盈地往马车去,身后骆北目光略有游移,但最终还是没再说话。
片刻后,秦艽惊诧的声音传来:“王爷怎么在这儿,不是骆北通我一起去水上花市吗?”
清冷疏离的青年望着秦艽愣怔的模样没说话,只是指间的青白玉扳指被轻轻转了一圈又一圈,秦艽撩着车帘愣了一会儿,最后一咬牙钻进马车,坐到了谢奈对面。
等此案破了,自已绝不再和谢奈有任何牵扯——秦艽如是想。
秦艽不想和谢奈目光撞上,便撩开车帘往外看。
晨起的南州是生机勃勃的,盛开的鲜花烂漫多姿,晨光落在绕城河上留下大片光晕,似被打翻的少女妆匣,璀璨美丽。
谢奈也向外望去,街巷间袅袅炊烟腾起,茶坊客店的酒旗幌子被风吹得微微荡漾,只不过在这熙熙攘攘的热闹间,行人的眼神却多有警惕,不似往日亲善。
“秦小公子怕本王吗?”
谢奈突然开口,秦艽一愣,“怎么这样问?”
“因为你对本王警惕戒备,这很明显。”
秦艽:……
你可真好意思问。
既然谢奈将事情挑开了说,秦艽便也直言不讳:“毕竟我和王爷无论是初遇,还是之后的每一次见面都算不上愉快。”
“第一次纯属误会,如果小公子需要,本王可以道歉。”谢奈话音停了停,“再之后的每次见面,本王可没有苛待过小公子了。”
谢奈突然这样说,秦艽是没想到的,不过他道歉?怕不是有什么阴谋。
“我受不起王爷的道歉。此次案件结束后,我和王爷最好别再有往来,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最好。”秦艽肃然道。
谢奈听明白了。
小公子这是还生气第一次见面时自已要杀他夺他玉佩的事,细致轻缓地转动着手上的青白玉扳指,谢奈道:“秦小公子倒也不必把话说的这般早。”
秦艽不打算与谢奈争辩,只低低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就是要说的这么早。”
谢奈瞧着小公子微愠的模样也没再招他,不过当秦艽伸手拿矮几上的茶盏时,青年的目光不可控制地落到了他手腕上。
不仅是手腕上缠着纱布,小公子白皙如玉的脸上亦还有红痕道道。
秦艽注意到谢奈在看自已的手腕,当即一扯衣袖,盖住纱布。谢奈也随即转开目光,秦艽只当他是无意看到,也没放在心上。
之后两人再无交流,马车晃晃悠悠地继续往前走,骆北驾马极稳,没一会儿便到了水上花市。
下了马车后,秦艽立在谢奈身边,今日秦艽着了一身月白色杭绫长袍,衣角处绣有梅花数枝,因着惧寒,外面还罩了一件通色系的披风。
小公子眉眼精致明丽,目光盈盈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
肖年章远远便瞧见了谢奈和秦艽两个一青一白的身影,“王爷,秦小公子,花市内已安排妥当,请随下官这边走。”
谢奈径直往前去。秦艽知晓肖年章对自已客气是因着谢奈,他自无本事让肖年章对他恭敬有加,朝肖年章微微颔首,秦艽声音含笑:“有劳肖刺史了。”
“秦小公子客气了,里面请。”
肖年章让了个请的手势,秦艽便顺着他的动作,几步上前行在了谢奈斜侧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