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再往上是男人硬朗深邃的眉眼。
裴知欲单手举着一把黑伞,半蹲在她面前,胸腔不停起伏。
他额角眉梢都挂着水珠,透明的水液给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冲淡了与生俱来的凌厉感,在这黑暗里柔和到近乎有了点温情的意味。
许羽书反应慢了半拍,声音还带着鼻音,讷讷问:……你怎么来了。
裴知欲平复了会儿呼吸,罕见地说了句直白话:来接你回去。
暴雨仿佛更猛烈了些,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往下砸,伴随着刺目的闪电,映亮了许羽书发红的眼眶。
许羽书抱腿蹲地,整个人缩成一团,她浑身湿透,脸颊贴了几缕潮湿的发丝,显得尤为狼狈。
她垂下头,心脏像是被人揪成一团,既委屈又难受,她用力眨了眨眼,极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裴知欲喉结轻滚,脱了外套给她披上,又倾身将她脸边的黑发别至耳后,露出她完整白净的一张面容。
他用力摩挲着那片肌肤,带着浓重的安抚意味喊:许羽书。
许羽书呼吸一顿,小幅度抬眼。
名字里带个书,他笑,一如高中时的乌发黑睫,连说的话都和当年无差,仿佛从未变过,怎么不见你聪明呢。
许羽书眼睫颤了下,刚才没能落下的眼泪,此时悉数掉落。
指腹上的眼泪灼热又滑湿,裴知欲缓缓擦去,一字一顿说:这么多年,我身边的异性除了你,还有过别人吗。
我喜欢你——这句话,我以为我表现得够明显了。
许羽书心跳得极重,一下一下砸得宛若轰响的雷鸣。
裴知欲蹲在她身前,发梢垂在额前,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轻声问:还站得起来么
许羽书吸了吸鼻子,小声嗯了一声。
她起身,结果一用力,拉伸到了腰部的肌肉,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踉跄着往前跌了两步。
裴知欲两手扶住她,皱眉:伤到了
……撞了一下腰。
裴知欲蹙着眉扫量了几眼,但由于她身上裹着一件宽阔硕大的外套,根本无从探究: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到脚呢
没有。许羽书说,可以走。
裴知欲直截了当:我背你。
他把伞递给她,耐心问:能拿稳吗
许羽书抿唇:能。
裴知欲半蹲着身子,伸手替她把拉链拉到顶,离开之前还轻揉了下她的脑袋。
许羽书鼻音有点重:你怎么找过来的
一点点找的。
他答得轻描淡写,但手机没有信号,电话打不通,消息接收不到,只能一条街一条街按部就班地寻找,难度可想而知。
许羽书忽然感到无比庆幸,幸好裴知欲来了,幸好他找到了她,幸好……他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
许羽书单手搂着他的脖子,另只手拎着一把黑伞,宽大的伞面罩住两人,将他们和外界模糊的雨幕隔绝开。
裴知欲背着她在雨巷里稳步走了起来,夜色模糊,脚下泥泞遍布,耳边雨声淅沥,他的声音娓娓道来:遇见事情既不接我电话,又不回我消息,你这样让我怎么解释,就算你想一棒子打死也不能这样吧,起码给我一个辩白的机会,知道吗。
许羽书轻轻嗯了声,往前倾了倾身子,搂紧了他的脖子。
她难得露出这么乖顺的一面,裴知欲无声地笑了笑,接着说:你那天看见的女生是我表妹,我舅舅家的,她和她暗恋对象约会回来,我正好去接她,她路上整理衣服,我就帮她提了下包。
许羽书没吭声,静静听他说。
没第一时间告诉你我的家庭关系,让你多想了,这次是我的错。裴知欲说,下次不会了,以后出去见谁都跟你报备一声,保管安全感给够,行吗。
他轻笑一声,语气轻松道:不过许小姐能不能有点信心,我对你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谁不知道我身边有且仅有你一个异性,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跟你脱不了干系。
他声调低沉缓慢,像是世界最温暖人心的柔情剂,带着百分百的耐心,听得许羽书眼前又模糊了,眼泪全砸在了他的脖颈和衣领上,她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哭成这样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裴知欲回头,轻声道:怎么又哭了。
许羽书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个狼狈模样,飞快地扭头躲开视线,眨了几下眼,嗓音沙哑地否认:没。
裴知欲不舍得拆穿人,只是偏头贴了贴她的脸颊,声线里透着浓重的安抚:下次哪里再有不满,可以直接对我提出来,别再让我联系不到你了,行吗。
许羽书吸了吸鼻子:嗯,我知道了。
不问问我怎么来了裴知欲知道她心情还没完全恢复,故意岔开话题。
许羽书像是语言系统还未成熟、只会学舌的小孩:你怎么来了
来考察小镇的民宿。裴知欲说,没想到刚到那,就碰见了要出去找你的薛晓,她神色凝重,一见我就哭丧着脸,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一听你出事了我行李都顾不得放,忙不迭跑出来了。
提到这里,他故意逗她:你说有些事情是不是还挺凑巧的,我们这叫不叫命中注定。
薛晓也来找我了但许羽书显然不会配合他,声音焦急,这么大的雨,她一个女生会不会有危险啊。
放心,她没来。裴知欲说,外面天黑,加上路滑,她一个女生不安全,老板拦着她了。
许羽书松了一口气。
也能担心担心我,替我想想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天怎么过来的,真切体会到了度日如年。
许羽书默默抱紧了他的脖子,没说话。
裴知欲也只是随口一说,得不到回应也不失望。
他脚步不慌不忙,背上的人安静又坦然。像是又回到了那年夏天,两人紧紧挨着,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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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知欲背着她回到民宿,老板和薛晓早已焦急地等在大厅,看见这一幕齐齐凑上来。
薛晓语气关心:怎么回事啊,羽书姐有哪里受伤了吗
许羽书这时候知道丢人了,毕竟她脸上哭的乱是泪痕,任谁看了都得吓一跳,还真不好抬头。她脸死死地埋进裴知欲脖颈间,甭管问什么都愣是不抬头。
裴知欲感受到背上装死的鸵鸟,短促地笑了一下:没事,就淋了点雨。
老板上下打量了两眼许羽书,她纤弱的身躯完全被罩在宽阔的外套下,根本窥不出身上有没有伤口,但整个人状态还算可以,他提着的气稍稍松了下去:没事就好。
真是吓死我了,还好没事。薛晓拍了拍胸脯,也说:我就不该让羽书姐一个人独自出去,早知道说什么都该陪着。
许羽书心里过意不去,不再装死,声音饱含歉意:对不起,都怪我自作主张去非要去外面,让你们跟着担心了。
别这样说,羽书姐,你嗓子怎么这么哑啊薛晓忽然反应过来了,哦对,淋雨了是吧,赶快回房间换身衣服,别冻感冒了,裴哥也是,穿了件单衣,肯定很冷。
裴知欲的外套披在了许羽书身上,所以只穿了件单薄的线衫,隐隐透出骨骼的轮廓。
那我们就先上去了。裴知欲神色自若,房间哪间
最里面的那间。薛晓给他指路。
裴知欲背着人径直往尽头走,动作水到渠成,全然没有贸然进别人房间的浓浓尴尬。
许羽书看着他推门的自然动作,好奇问:……你住哪间
楼上。裴知欲放她下来,能站稳吗。
她伤的是腰,并不是脚,站倒是能站稳,许羽书稳稳站好,脱下外套递给他。
裴知欲一手接过,另一手捞过衣架上一条干净的毛巾,冲浴室抬了抬下巴:凑合擦擦,换身干净衣服,别冻感冒了。
许羽书拎着毛巾走进浴室,临关门时,悄悄往客厅瞅了一眼,恰好和他对上视线,电石火光之间,空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炸开,她心头一跳,动作比脑子要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许羽书背抵着墙咽了咽喉咙,鬼神神差地,她耳朵贴着门板,试图听听客厅的声响,但裴知欲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点声息也无从探究。
看什么呢裴知欲突然说。
许羽书心脏咯噔一声,像是被人揪着领子抓住。
这浴室居然能看得见影子
不能吧
她佯装镇定:什么看什么我在擦衣服。
是吗,裴知欲笑,擦个衣服怎么还鬼鬼祟祟的。
或许是密闭的浴室太过闷热,许羽书浑身都开始发烫,她抓着毛巾一角,老老实实吸着衬衣沾到的水迹。
好在裴知欲也没继续往下说,客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人在走动,紧接着砰的一道熟悉的关门声传来。
裴知欲走了……
许羽书慢吞吞地垂了垂眼,明明该松了口气,她心里却有些失落。
简单收拾好自己,许羽书换了件干净的宽松卫衣,休闲裤,头发凌乱地蹭着脖颈,她照着镜子绑了个低马尾,将脏衣服扔进脏衣篓,然后推开门。
裴知欲双腿岔开,懒洋洋坐在沙发上,低头玩着手机,露出的下颌线条利落分明,余光注意到她走近,抬了抬眼。
许羽书脚步一顿:……你没走
出去买擦伤药了。裴知欲嗯了声,示意了下桌前摆着的一管药。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轻描淡写:衣服换好了过来,我帮你涂。